《老坑深处》第十五章 桃花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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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励旅游,旅游就会兴盛。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例如一个学校吧,学生在自己的班级听课,自习,写作业,各个班级之间互不来往,一盆静水。可是学校鼓励串班了,并且为学生串班参观其他班的壁报、学习园地提供时间方便。除了课间、课外活动之外,每周再额外安排几个小时的黄金串班时段。

好了,全校终究会串得不亦乐乎。诱导得好,串班就成为该校的一种时尚了,旅游亦即如此。

旅游兴盛起来,爱好旅游的人就多起来。其实四条腿的低等动物尚且好游,何况直立行走之高等动物乎。

定型的旅游地人满为患,日接待能力一千人的都接待到三五千人。相比饭店,只能坐十人的桌子硬让挤三五十人,逼得很多人站着吃,饭钱一分也不减少,恶劣者还多收。人们感觉到不快了,于是自己另辟蹊径,找盘古坑这样刚冒头的新地点。

自发来盘古坑观光的人去年比前年多,今年比去年多。

人们在盘古坑口下了车就拍照,将“天地盘古”的水泥村名牌收进镜头,然后,或走中路,或缘盘龙溪,到老村口,在老槐树下小桥上、在山门前留影,在新颖的盘石塘前留影,完了就上山朝拜盘神庙。

旅游者当天没时间攀登北后山了,就得住宿,明天继续游玩。盘古坑大酒店当然可以住宿,但旅游是体验,住百姓家中好,能了解一下风土人情。这叫“民宿”,好有意思的,盘古坑村有的人家就腾出房间搞接待了。

深山的气候好。盘古坑越来越燥热。燥热,燥热,傍晚便来了个把钟头的阵雨。雨后的傍晚,凉爽了,游客们走出来,到盘龙溪边观赏山水,到村头浅山坡头的小路上乘凉。

汪美花跟盘金旺商议的第一个事情,是旅游接待。

汪美花原想靠男人涌才在城市近郊经商实现战略转移,但考察发现,此路难行,除非她放弃盘古坑,自己下手去干。盘古坑当然不到放弃的时候,于是希望盘金旺限制和取缔盘古坑的“民宿”,禁止村民私自在家进行旅游接待,而由专人把这事揽起来,比如……涌才行不行呢?

汪美花说:“涌才当经理,我帮着他,你呢暗中使点劲儿,会有效益吧?搞不到效益?”

盘金旺说:“现在才几个游客?没必要下这个功夫。”

“主要是涌才,老觉得以前没有发挥过本事,想大展一下宏图。”汪美花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了。她当然摸涌才的底。每次去看涌才的商业经营,都弄得她恨也不是,恼也不是。

涌才,要个头有个头,要脸盘有脸盘,汪美花敢于下嫁盘古坑,全赖涌才的仪表这个砝码在扳秤。

然而,“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委实是句大实话。驼子弯得好像豆芽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挣钱除了糊口还能养家,涌才条杆如模特粉面似潘安却是个笨瓜。

汪美花知道涌才的底细,因此,向盘古坑之外进行战略转移,定位不高。市郊土产杂品店。离他们所购商品房的泰恒花园小区较远。盘金旺也有一套住房在泰恒花园,她怕盘金旺到城市看见。

土产杂品店,面积甚大。涌才哼哼唧唧嫌经营品类不够排场。汪美花说:“别贪阔气了,刚起步,本事还没学到手哩,你想卖啥?卖金银珠宝?土产杂品一样赚钱。”

“茂盛日杂”,定了名号。经理是涌才。聘了店员,主管营销的副经理,进了货,便开张了。

盘古坑矿业公司尚未被盘泥兼并的时候,涌才在矿上销售科有份工作,习惯使然,汪美花给茂盛日杂输入资金,涌才在茂盛日杂行使权力。

开张后不久,汪美花去,发现涌才自作主张,把店面隔离装修三分之一做了经理办公室,放了老板桌,老板靠椅。她生气极了。斥责道:“你卖个拖把笤帚泡菜坛子你穷讲究个啥呀你?没有经理室老板桌做不成生意呀你?”

一调查,花钱可不少。是副经理建议,涌才拍板干的。当然是他拍板,肯定是他拍板。副经理从装修工那里拿到了提成,涌才落了个排场。

汪美花说:“这你排场了,多排场呀。”

辞退了副经理,又换了一个。盘泥兼并西矿之后,涌才在矿上的工作停了,不在盘古坑上班了,专门经营“茂盛日杂”了。

汪美花说:“把你那些人管好,把生意做好。多争取回头客。进货要比三家。别派人进货了,自己进。”

涌才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自然。”

过些日子,汪美花再次视察男人的经营,发现支出了五千块的购卡费。问什么卡,涌才说是贵宾卡。

“给我看看啥玩意儿,骗走你五千块?”

涌才给她看卡。和一般名片差不多大小,但很是花哨。一面印了个浪里浪气的小姐,一面印着地图,标着一些城市名称。

涌才说:“这是连锁宾馆的优惠消费卡。有这个卡,到各地的这些宾馆住宿,每晚上便宜五十块钱。很划算的。一晚上五十,十晚上五百,一个月一千五,三个多月就赚回来了。可是这个卡能用一年,也就是说,还有八个多月,仍然每月优惠一千五,你算算……”

“别算了!”汪美花大喝一声,“你这个大头。你天天住宾馆吗?你有啥事情天天出去住宾馆?你有啥资格天天出去住宾馆?优惠你五十你就不用再掏钱了?你不还得再掏两百块吗?你赚了?赔死你,赔死你个大头。”

那天,汪美花自己先跑到泰恒花园的住房里搞了一番卫生。又是扫,又是拖,又是擦,又是抹。搞完,客厅里站站,阳台上看看,浴室里转转,卧床上恋恋。啊,自己的住房啊,城市的家。

她在宽大的卧床上随便做了一些动作。垫上运动。类似于体操,或者柔道。假想有个男的对手,配合。心里渐渐美妙起来,产生并蕴蓄了好多兴致。

乘着美妙兴致,设计了当日的一套城市生活程序。

等会儿和涌才到饭店共进午餐,然后回来,洗澡。

哗啦啦,哗啦啦,自己洗干净了,涌才也洗干净了。再到客厅,你欣赏我美丽,我乐意你潇洒。牵着手……拥着还是牵着手?拥着或者是牵着手吧,最好是拥着,至不济也得牵着手,挽着臂。对,臂缠在一起,款款步入卧室,午睡。嘻嘻,午睡。城市人的悠闲生活、情趣生活咱也可以过起来,过呀么过起来……

可是,真他妈的丧气,搞完卫生到茂盛日杂,一头就撞上了狗屎贵宾卡。

她没吃东西,也没喝水,调屁股就走。

涌才这种货,纯粹属于大头冤家,扒豁子手,他要学会经商做生意,太阳得从红薯窖里出来。

走到车站,左思右想,给他打了个电话,詈骂道:“别给我再像个蠢猪似的,生意没做好钱都葬掉了。账上的钱,算计着花,下次查出你没用到生意上,小心你的猪头!”

下次,没想到更让人啼笑皆非,气炸肚皮。

下次,就是前几天,汪美花对盘金旺说去二姐那里办理那些账务的事,重点跑到城市检查涌才的工作。涌才把茂盛日杂账上全部的钱都花光了。怎么花的?做了广告。拖把笤帚泡菜坛子有啥广告好做嘛?

“营业额老是下降,天天亏损,我是经理我不得赶紧想办法吗?想办法提高营业额,就得吆喝、叫卖,做广告就是吆喝、叫卖。”涌才说。

几个悠闲地嗑着瓜子的女店员看他俩一眼,接着嗑瓜子。

汪美花气得一屁股墩在店铺中央的笤帚捆上。

涌才振振有辞地说:“开店最怕什么?最怕货卖不出去。为什么卖不出去?消费者不来。消费者为什么不来?他们不知道。怎么让他们知道呢?靠现代媒体,靠我们现代媒体的高密度、广覆盖、连续轰炸、重磅轰炸。”

显然,有人给广告商拉皮条,涌才把掮客的话全背诵下来了,背诵给汪美花听。汪美花没有力气大声跟涌才理论了,起身走进豪华的经理室。

涌才随进来。汪美花轻言慢语地问他:“你做的啥广告,一条一万多?”

涌才喜滋滋地开启电视机,说:“市电视台正在天天播咱的广告呢,每天八次,滚动播出,总共要播半个月哩。别太兴奋啊,我亲自上马出演的。拍摄的时候整了好多遍,真他妈累人,哎呀。”

汪美花拉着脸,闭着气,不吭声。等啊等,果真等出来了茂盛日杂的广告。

涌才说:“快看,一下子就过去了,快看。”

音乐好似轰天炮,咚咚咚咚咚咚咚……光彩一闪一闪……屏幕深处,走来一个男人,黑西装,黑皮鞋……绷着脸,愣着眼。细端详,似乎是涌才,但似乎又不是……男人突然开口了:“茂盛日杂,购物天堂!”说完猛地甩头、回身,咔咔咔,进去了。咚咚咚的轰天炮将他越轰越小,轰进了屏幕深处,声音戛然而止。

完了。然后变成叫卖洗发糊的广告了。

电视频道和广告掮客可能在美滋滋地点钱,汪美花却像给剜了心尖肉似的疼。她没有跟涌才争吵,也没有讽刺挖苦他。

“广告效果非凡吧?全城的人都涌到你这个购物天堂来买日用杂货了吧?接待不过来吧?”她想这样诘问几句解解恨,转念一想,罢了。诘问,他还会抵赖,用广告皮条客的话来对付。“广告效应一天半天怎么会显示出来,它是长久的,品牌效应。”听这些屁话,不如让他就这样破产算了。

假使盘古坑谁看到这个频道,不玩儿完了吗?

幸好电视台给这混账化装化得狠,广告里边光彩纷乱,声音吵杂,只见有个黑衣男人,判断不清,认不出来。

汪美花打定主意,不再给茂盛日杂投入一分钱,走了。

她回盘古坑一般要先到姐姐汪妙叶那里拐一下,何况她和盘金旺购买泰恒花园住房的钱是个心病,需要姐姐盆子、进而需要副行长的援手。

盆子仍然是储蓄所主任,人事变迁,知道汪妙叶的绰号是“盆子”且知道汪美花的绰号是“罐子”的银行员工都循环到别处去了。盆子和罐子坐在一起依旧和从前一样亲热,说衣食起居,说子女,说丈夫。

姊妹俩说起丈夫,话头像蜘蛛吐丝,不断不尽。

盆子的丈夫早已不当小造纸厂的厂长了,那个小厂污染太厉害被治理掉了。本身没技术,出去打工,还接受不了人下人的地位,光想当个主管,哪里有那么多主管让他干?高不成低不就。

盆子说:“男人,哎呀!”

罐子牙根发痒,把涌才上辈人的生殖器名称都摆了出来……

汪美花回到盘古坑,跟盘金旺商量搞个旅游服务公司,当然不骂涌才了,更是只字不提涌才在城市经营土产杂品店的事儿。

赔了一堆钱,汪美花打落牙齿肚里吞,权当没有整过这个茂盛日杂算了,还有什么招儿?没有。

茂盛日杂,涌才茂盛不了几天了,日杂不了几天了,他就会骨碌回来了。钱还得在盘古坑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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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曾想一脚蹬开的盘古坑变成了桑榆。这就是汪美花如今的战略,收缩战略。

她说:“我跟涌才都没有着落嘛。兼并也有这么多日子了,工人,问题差不多都解决了,干部再就业,看着没有戏。”

盘金旺道:“矿刚兼并走的时候,感觉失败了,一脸灰,没光彩,盘古坑镇建制也不明朗,悲观失望。如今不一样了,应该充满希望啊。我想的是,你最好能进镇班子,退一步讲,进不了,仍然做财务主管,总归会有着落。其他人就很难顾及了。企业没有了,干部还算啥干部?盘泥嫌涌才他们那样的企管人员没文凭,欠知识,缺技术。即便采取一定措施逼他全用了,以后这些人也保不住再下岗。企业用人自主。他自主,你啥办法他?”

“别人晾在那里咱管不着,你可是说过支持我搞个旅游服务公司的。旅游,造福盘古坑,服务,馒头大饼也卖……都策划过的,实行呗。”

“支持,现在仍旧支持。告诉你个情况,盘玲玲要回盘古坑搞旅游服务公司。盘玲玲你不清楚,盘卫新的闺女。盘卫新什么人?盘卫新和我是敌对关系,很早让盘古坑推荐出去上了个农机学校。他和我,是敌我矛盾。我不想让盘玲玲来盘古坑,但怕挡不住。她嫁了个有钱的男人,有资金,又一直在搞什么文化旅游行业,真来了,一时半会儿怕你抗不过她。”

“啊,这样啊?原来有这个情况?挡不住吗?”

“她背后有人。硬挡,不好啊。”

盘金旺一摆形势,汪美花不言声了。沉吟好大工夫,不无凄然地说道:“这些年,我的心、我的情,都给你了,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是孩子,得给他预备点钱,就这个想头。”

“知道,我知道。”盘金旺说,“我没跟你透信,可一直在想,想这个局势。想,怎么用我的力量,用好我的力量。我担心盘玲玲说进来就进来了。敌不过,败给她,她像盘泥吃掉村里的矿一样,挤垮你的旅游服务公司,咋办?矿是村里的,兼并走了,盘泥还得给村里交钱。旅游服务公司让涌才来干,就算我做主,让公家投点资,你们投入也不能少,还得从你二姐那里再引进些。赚钱了,挺好;亏了,没人补啊。”

汪美花想了一会儿,说:“村升格成镇,再怎么着,路子也应该更宽呀?”

“是。”盘金旺燃着烟,抽。“你个人没啥担心的,专长是财务,我让你仍旧弄财务就对了。至于涌才,我得另外考虑他,班子其他成员也没本事考虑他。涌才这个人嘛,看咋说……”

盘古坑矿业公司,以前一直没有这个名分。没名分的年月,盘金旺通过海老板把矿石卖到国营钢铁厂,混进国营钢铁厂的矿石堆里,赚了钱,富裕得盖起了新村。

社会发展了,上级要求企业都得有名分。便挂起了“盘古坑矿业公司”的招牌。名分有了,朝国营企业卖矿石却越来越难了。效益一直溜下坡,后期则直线降落,亏损严重。直到企业被盘泥缴械,名分仅仅变成了往兼并书上填写这样一个单纯用途。

“盘古坑矿业公司”没有竞争过吗?没有挣扎过吗?

盘泥的“盘泥矿业有限公司”也在盘古坑,平地掘井,从无到有,一日日兴盛,一日日发达,他是怎么干的,不能借鉴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盘金旺召集矿上全体干部开会时不是没有提出来过,不但提,而且发动大家深入研究,制定对策。

盘泥的设备好。可是,挖矿反正是把井底下的石头撅出来,没有电脑,照样挖掘。一群土包子,地老鼠,能玩电脑吗?连电脑朝哪个方向放电都不知道。还不如买牛肉买酒让他们享受了。

盘泥的管理先进。这个可以学。长期半停产,员工比干部还少,订几条规范操作、安全第一的制度,很容易落实。谁敢听话,罚他。

关键的关键是,要弄清楚盘泥的矿石怎么销售掉的,销到哪里去了?“要侦察。”盘金旺啪啪啪拍打着桌面。“要深入侦察。”

侦察过。很简单。就是追着盘泥公司运矿石的车,看它去哪里?

不行,它运到火车站货场就卸了。侦察员回来了。总不能学他,也把矿石运到火车站吧?

深入侦察,说话容易,行动难。盘古坑矿业公司的人员,下井、出力都是好手,做商业侦探,人人两眼一抹黑。不客气讲,派十个挖矿的人出门去,走州过县,会有八个人不会买火车票。

文盲,不识字,口齿窝囊,舌头在嘴里搅疙瘩,问路都问不利落,跟盘泥对阵,哪个是人选啊?

当然还有人选,盘金旺遗忘了爱穿西装的涌才。涌才在矿上,专管安全帽和矿灯,一般不参加高层人员的会议,遗忘了。

盘金旺还是盘古坑大酒店主人的时候,让汪美花捎信,喊涌才到酒店,夸奖了一通,说:“汪美花这么漂亮的人儿婚配给你,我当年也是个撺掇人哩。”涌才领受了大任,受命侦察盘泥的矿石在火车站停留之后的去向。

涌才从汪美花的会计室取了一疙瘩差旅费,次日就出发了。

火车站货场砌的有低矮的围墙,围墙上半部分是金属花格。从花格望进去,涌才发现了巨大的矿石山。矿石山将使用火车皮运走,却不是天天运。涌才就等。住在附近的宾馆,每日隔着花格窥视。终于发现装车了,大铲子,装了好几天。他隔着花格问铲车手,往哪儿运的?回说,不知道。后来打听看门的,得到情报是:往东。

往东。涌才记住了。

有天,货车加挂了,编组了,一节节货车,咣咚、咣咚,挂起来了,连起来了,涌才赶忙买火车票,也“往东”。

他知道,能坐上拉矿石的货车是最好的,货车去哪儿,把他这个侦察员拉哪儿,就知道盘泥的矿石到底卖到哪儿了。但货车坐不上,只能坐运人的火车。

涌才的跟踪方法必然“丢梢”。 矿石在货车上,他人在客车上,方向虽然一致,但速度不同,停站不同,你到这里下车,货也得到这里给你停吗?做梦。

涌才没辙了,在东部城市的火车站外面游荡过来,游荡过去,没辙。

五个涂脂抹粉的小女子包围了没辙的涌才。

“哥,住店吧?”“哥,优质服务,包你满意,包你舒服。”“我们几个,你挑吧。挑上谁,谁为你服务,挑上几个,几个为你服务。”“全面服务,全方位服务,包你一辈子忘不掉。”“哥,你真潇洒,西门庆比不过你潇洒……”

涌才心想,将在外,不由帅。店总是要住的,自己单住是住,有水灵灵的小妮儿陪住也是住。都是住,差窍、笨瓜才单住哩。

这真是“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我们大家死国吧,为伟大的祖国献身吧。涌才跟着小女子去住。

拐弯、抹角、上坡、下台阶,方向都迷丢了,才到地方。到地方,女子们就催他快登记房间,要服务。

这家店的条件实在太差,脏,乱,怪味荡漾。涌才挑了个漂亮女子,其余四个女子夸他“真有眼力,挑了个最漂亮的花骨朵”, 吵着要他请客,掏钱给她们去买水果。涌才掏了一百块钱,几个女子走了。

作陪的女子坐在床边,撩裙子。一撩,一撩,又一撩,像是凉快大腿。她凉快,涌才升温。升了温就要立即将她按倒。

按时,女子开价,人民币,一千块。一千有点多,八百吧?八百。现金。好。付了。女子查过钱,塞进胸衣里,扭头听了听动静,说:“她们买水果回来了,怕她们那些馋嘴吃光了,我去楼下提一兜上来我们两个吃,先吃,后玩……”

女子出门,瞬间蒸发。涌才问店家,店家说:“人是你带来的,我们不认识。”

骗涌才去取水果,取来“先吃后玩”,原来是羊肉包子投狗,一去不回,先生你一个人玩吧。

一百加八百,九百。九百块钱,眨眼间没了。

涌才运气背,后来的日子,不断上当受骗,最后弄的连回家的路费都不足,别说吃饭了。克服困难回到盘古坑,向盘金旺作汇报,说矿石拉到东边大城市连火车皮一起墩在车站货场,究竟还要往哪儿拉?不知道,货车不走,一直墩在那里。盘缠花完了,人只好回来。

盘金旺冷着眼,冷着脸,半天,说:“明日你领着我,去,继续跟踪。”

涌才将盘金旺领到他缴了九百块钱“学费”的城市。在火车站外面,涌才头皮发紧,愁,看不到满载矿石的火车皮咋办?

生得糊涂,天爷照顾。非常巧,巧极了,货场上有一列矿石车,矿石车预备开步走。

到底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盘金旺三打听两打听,知道矿石去哪儿了。买车票,直接打到目的地。目的地仍然是个大城市。立交桥盘旋,汽车跑成串。盘金旺指挥着涌才,潜伏在车站货场背后,凝神静气地观察。

几天后,车皮重新编组,三节矿石车被甩出来了。盘金旺说:“好,看来这儿就是吃货的地方,盯紧它。”

过了几天,夜里,一个车头推走了三节车皮。好在是前半夜,盘金旺让涌才守着点的,如果后半夜推走,他看不见推哪儿了,哭都来不及。推出货场,推上岔道,推走。

盘金旺和涌才俩人连夜顺岔道摸了十几里路,见岔道进了一个大铁门。车头早返了回去,铁门早上了锁。

翌晨,来侦察这里是个什么钢铁厂。不是。

显然,大铁门是个后门。前门呢?转了老大老大一片街区,找不着。有的门,不是工厂,有的门,兵士站岗。又到后门口打听,一个水果贩子说:“这里边是个粉碎厂,石头拉进去,可能都粉碎了。”

“粉碎?”盘金旺说,“矿石粉碎了再炼铁,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一道手续吗?”

盘金旺比涌才能干,也不过侦察到这步田地。怪不得盘泥的矿挣钱,怪不得盘泥矿业公司发展得超过盘古坑矿业公司,人家是粉碎了的,矿石深加工。政府提倡搞“产品深加工”, 看起来政府确实聪明,深加工是个挣钱的方向。

矿石的去路没有摸清楚,但盘金旺和涌才这次远征行动贸然间捡到了一个大收获。在这个东部大城市,盘泥矿上的销售副主管被他们无意中撞到了行踪。副主管夹着洋气的公文包,去了一个研究所。

盘金旺和涌才连忙上去细看,是个什么“稀土”研究所。

这么大的城市竟有这样窝囊的研究所,盘金旺和涌才感到好笑。稀土。和稀泥的干活吗?稀泥还用研究吗?还用成立个研究所吗?

两个人回到盘古坑,矿石照样卖不掉。经营死滞,生产死滞,员工工资死滞。死滞到公司给盘泥兼并过去。

外出侦察一趟,盘金旺进一步了解了涌才的能耐。涌才是个衣裳架子,管个矿灯,发个安全帽能够胜任,当个什么公司的经理,根本不是材料。盘金旺说汪美花:“涌才给你打下手可以,你给他打,打反了。”

“我当旅游服务公司经理,盘玲玲干她的,我干我的,我还真不一定惧怕她。我不是还得给你管财务的嘛,财务得自己人管。”汪美花说,“要么,让涌才干别的?上次你不是说了那么多方面嘛。涌才得干公家事儿,自己的干不好,干不成。对你,我掏的是心窝子话。”

“还是刚才的话,涌才,我会考虑他,你先别催我。”盘金旺说,“近段中心工作是副镇长这个位子,大意不得。弄好了,咱们的一切也都好了,钱,你也好想办法挣了。”

今天还有个事情,就是那两套房子贷款的账,“催二姐瞅机会办好。这是咱的大心病,从根儿上一解决就轻松了。但是她一个人办不了,所以需要钱,垫垫路。”

盘金旺没答话,去摸烟,摸打火机。

汪美花将烟和打火机递给他,顺势依偎得他更紧一些,扒着脖子,附着耳朵,轻说:“我在车上已经想好了,咱这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