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坑深处》第十七章 照片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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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矿山在有人水攻未遂不久，又遭遇了冷兵器：钢锯。
准备迎接安全检查，加之西矿风电设备安装需要人力，东矿就放假几天，人都拉到了西矿。
要上装载机了，装载队也放了假。安检人员只上白班，夜间，放假的东矿成了一个漏洞。巡逻是有的，但巡逻是转圈，不是驻守，漏洞就又加上了可乘之机。
被锯两处。两处都是要害。一是装载斗的传动链，一是升降机的主索。都被锯得半断。
是盗窃者所为吗？不是。这两处都是非常难锯的，小偷则一般贪图省事和简单。带有主观故意的破坏？不这样猜度怎么猜度？不是操锯者仁慈，要么是故意留半拉，让你在运行中出事故，出大事故；要么是客观情况不容他再锯下去了，有人惊扰，或巡逻的来了。
盘泥外出，回来后听取汇报，视察破坏状况之后训斥公司保卫部门失职。说：“你们应该受到表扬，天亮还发现了，是不是？居然让给弄成这样？怎么办？你们看着办吧。”
报警。人人都说得报警。打个110电话。盘泥沉思一刻，没有说话。
不能说安全巡逻没有坚持好，两个小时一次，毕竟有间隙。那就加上不定时查夜吧，多转一转。明里这么安排，暗里，保卫部门报案，配合公安侦察。
小小的盘古坑，老有这样的破坏行为，着实令人讨厌。像一个人，甩开膀子干事情，衣服里的虱子跳蚤总在制造麻烦。保卫部门应该掌握动静，或者抓住这些玩意儿，抓现行。
盘泥外出，是为了回笼资金。网络设备、装载机、风电设施、掘进机械，都还需要资金。跑了很多路程，握方向盘的手都发麻了。
盘弓和小蕾听他的话，耐心等待着参与新的局域网络设备安装。对方公司把主服务器压在手里，等款。买方把后续款项电汇过去，到了账面，他们的技术人员抱着主服务器和备用服务器就来了。
款项当然不能一揽子解决。一下子没有那么多，是其一；其二呢，你即便筹好了款，也得分期分批地付，按照合同约定的批次付，否则，售后服务有可能被对方忘掉。赖账当然不可以，有的计算机公司有紧箍咒。
盘泥知道他们的经营方法。在大学时，在沿海闯荡时，他在计算机公司、网络公司工作过。他们收点预付款就把货给购买者了，派技术人员安装、布设，然后等待购买方按合同结账，也适当催促。
有个小老板就吃过亏。存心赖帐，又没跟高科技公司打过交道。买了一套。服务器、支持设备和一些终端。首付款没问题，汇去了。第二笔，推托。卖方公司在网络主程序里加了定时锁闭功能。运行到某月某日某时，程序自动关闭。小老板不知道。系统我一天天地使用，账他着急什么？
卖方也不着急，到了既定时间，某日零点，系统死了。而某日正是卖方要求到款的日子。小老板急了。除非老老实实给对方付款，没有其他可行措施。解除程序锁，请自己的网管，或者请别人？几乎不可能。
程序，即可执行文件几乎是不可逆转的，几十、上百位的密码也几乎是无法破解的。高手，据称能真正逆运行程序的，能在较短时间内对超长密码进行破解的，小老板能耐不够，专家也请不来。
网络设备公司有他们的招数，该付款时得付款。其实按照盘泥的脾气，无论对方是什么性质、什么规模的生意伙伴，谈妥了价钱，接受了货物，约定了时间，按次序按规矩交货和付款是当然的。
外出回来，迎接“仪式”是冷兵器的破坏。不过，守在家里也难保不发生这样的破坏。破坏意识如果存在，就仿佛恶草的地下芽，不在这里冒出来，就要在那里冒出来。
为什么破坏？为什么对矿井进行破坏？企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破坏对他有什么益处呢？
若是员工干的，企业有对不起员工的地方？员工没有反映问题的渠道？有的中层部门是障碍？反映了不予解决？装载队并没有宣布解散，只是放假，装载工就感到危机了？不会。即使感到危机也不可能这样干。
若是企业之外的谁干的，企业有对不起百姓的地方？还应该怎么做呢？企业和村委会、和村民之间还应该如何协调呢？
原因还有什么？就业安置？太差劲的工人没有重新就业，原矿中层以下干部是混同矿工一样安排的，有的干部没有安排或他们放弃了再就业，是这些人中的谁干的？这就难以理喻了。文化水准太低的干部怎么适应新企业的管理工作？在管理人员考核中过不了关不是一样受窘吗？真有水平，很快又会冒出来，用得着慌张吗？放弃就业的，那是自己选择嘛……
盘金旺在放弃西矿之前，在企业内部不是没有进行“发包”尝试，在全村范围内，甚而在全乡范围内也作价转让过。据说有几个人曾经想合伙承包，但多次讨论商量之后，他们还是打了退堂鼓。村里、乡里经商的人中也没有真正响应转让的。因此不能说我们的兼并使他们失掉了机会，使得他们要出手报复。
这些都是站在我们立场上看问题的。站在别的立场上，难道还能大相径庭？
是不是我本人得罪了哪一个？我还像二十多岁三十多岁时那样鲁莽吗？回到故土这些年，虽然做不到日三省乎其身，也是公平至上，谨慎从事啊……
盘泥整个上午思考不清，困惑不解。
他又想，暗地破坏是胆小鬼的行经，对方隐藏自身来搞破坏，还是恐惧企业的强大，一个强大的企业岂能为某些琐屑所困？
吃过午饭，上楼。门前地上撒满了冬青叶子。像是有一枝冬青故意在这里揉碎了。他的眼睛不由得暗了一下。
这样做，是为了表示她没有单独进房间吗？
以前，她确实只是敲门。在屋了，请进了，欢欢喜喜，像鸟儿似的。倘使不在，就朝方便他看到的地方别一枚两枚冬青叶。一枚两枚足够了。可是，撒满门口地上，是想说明她来的次数多吗？反而不礼貌，不聪明，让人不快了。
他踩着冬青叶开了门，发现丽萍在房间里。
丽萍给房间搞了卫生。每天上午八点到九点，无论他前夜是否在这儿住宿，三楼当班的服务员都会上来清扫和整理。但丽萍刚才一定搞了一遍。是处整洁，纤尘不染。
她洗过了他出差回来换掉的内衣，大概就在这里卫生间用手搓洗的，挂在晾架上，隔着玻璃看得清楚。
他走向沙发，坐了。她没有像以往一样扑进他怀里，或者扑在他腿上。
他忽然想，她也许没吃饭？问：“午饭吃了吗？”
她发痴地望着他，轻轻地摇摇头。
放在以前，他可能拉过她来，拉进怀里，责备她怎么不吃。不吃饭如何行呢？不吃饭也行，想吃点别的什么？面包？点心？打电话要。现在他没有动作，只是询问。“没有不舒服吧？”
见她又摇了摇头。站起来，开了听饮料，说：“先喝几口，下去到餐厅吃点什么吧。”
“不饿。”丽萍接过饮料，喝了一口，放茶几边上。人来到对面，双手倒背在身后。“你说，我怎么办？”
“你说呢？”
“以前，我一心一意，现在，我还在一心一意。我宁可这样。可是你为什么不把我当回事？”
“怎么这样讨论问题呢？有些问题不讨论还好，一讨论就非常可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笑。我爱到这种程度，甚至……有什么可笑？什么都做了，什么都跟你做了，我还有什么可笑？我还怕什么可笑？上次我惹你生气，是因为钱。今天不说钱，只说爱。”
盘泥笑了，用手托下巴，挤着上面的厚胡须。
“要我说吗？听我说吗？那我就说。……哎呀，算了，不说了，反正你是不想娶我的，不想娶我了。”
“没看到我忙吗？不说忙得一塌糊涂，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我哪有时间，哪有心思？”
“你啥时候忙完？我真的希望你轻松。”
“越来越忙。”
“没个尽头？”
“可能。”
“你净懵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跟谁好上了？我有证据，我有大量证据。我不想说，还不到说的时候，因为我心里爱你，愿意等你。”
丽萍说有证据是真的。盘泥不知道她已经偷偷地将他面前电脑里的照片打印了。他和情情在河边柳下的浪漫形影都被打印机一张张输送了出来，藏在保密之处。
“你费脑子太多了，累不累？”
“我是笨脑子，一个服务员，只会服务，比不上有的人，快四十岁了还跟别人的男人浪漫，所以我要多用脑子，学习浪漫，学习浪，学习漫，学习勾引，学习脚踩两家船。”
“你饿了吧？赶快吃饭去吧。别再误入歧途了。”
“你巴不得我误入歧途出不来，再也不来找你。”她忽然走过来蹲下，伏在他的膝上。“你才是误入歧途了，我看得最清楚。你和她会有什么结果？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跟着老头来避暑消夏，天一凉就走了。一直在这儿守着不走的是谁？是我。我比她小十几岁不说，心甘情愿服侍你，伺候你。以前怎么服侍你，伺候你，以后照样怎么服侍你，伺候你。我什么没做呀？都做了，我都做了，我都给你做了……”
丽萍说着说着，似乎被噎住了。
她真的哭了。长裙佩带外侧的光洁肩头轻轻抽动。泪水爬出她的眼缝，顺着睫毛淌下来，淌在他的膝盖上。
往常她伏在他身上的次数多了。他会抱起她，或将她扑倒，使用老鹰对付小鸡似的动作，由不得她有半点反抗。哭的时候也有，泪滴从眼梢落到他的胸膛上，他就吻她的泪花，吻她的长睫毛，吻她紧闭的双眼，吻遍她的脸，又吻她的脖子，用手抹下她的小衣服，吻她粉红色的胸乳。现在他不动，没有动。
他知道，她在怨恨。可是局面已经变化了，他不愿再为她做些什么了。
她可能越想越觉得伤心，心破碎了，呜呜地哭出了声来，泪已不是一滴一滴的，犹如泉涌。
他伸出臂，搂住了她的肩，搂着，等待她恢复平静。
她从混沌而又痛苦的思绪中走出来，又问他：“我怎么办？”
他说：“人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也就是不能违心。违心了，对自己不好，最终结果是对别人不好，让别人受到伤害。客观上，违心导致不负责任。不负责任，不应该是我们的收获。”
“我听不懂。说到天边，你现在对我就是不负责任，就是对你以前所做的事不负责任。”
“这样说就错了。正是对你负责任，对你的终生负责任才这样的。仍然像以前一样，让你感觉不到变化，而实际上心已经变化，恰恰是对你不负责任。至于以前，公正地讲，我是负责任的。每一阶段，我都负了每一阶段的责任，每一方面，我负了每一方面的责任。不是吗？”
他抽出一些面巾纸，给她。
她用面巾纸沾掉了泪水，说：“其实我不是要管你和别人怎么怎么着，我只是要求你对我……”
“你看，我们转了一圈，又转回了老地方。”
“你是不是一直在考验我？”
“怎么提这样的问题？”
“不能提吗？不可以提吗？好吧。”她站起来，看着面无表情的盘泥，使劲儿嘘出了一口气。“我早就看透了，这几个月你不想给我钱，衣服不想让我买，化妆品不想让我买，我家里盖楼房，你没反应。你存心了，要抛弃我。”
“矿上资金紧张是真实情况，即使我想借给你钱，财务那里没有啊。矿上管理人员三个月没拿奖金，也没有发全工资，大家都知道嘛。你们几个领班工资没有受影响，你问一下酒店经理、副经理这几个月工资是不是全领到手了？”
“找理由谁不会呀？找借口谁不会呀？”
“这样争论有意思吗？”
“要钱不给，借钱不给，赔款总得给吧？我告诉你，你得包赔我的损失。包赔我的精神损失，青春损失。你想玩就玩，想蹬就蹬，没那么容易。不赔款，我不会叫你安生的。”
盘泥笑了：“哈哈哈，你没有成年？你不是个成年女子？你现在才会为自己做主？以前不会？”
“以前受骗了，我受骗了。”
“这话说起来太轻松了。什么叫骗，什么叫被骗？别胡思乱想了，你以前做领班，做得不错，以后继续做领班，保持进步，工资、奖金都会逐步增加……”
丽萍不听了，噔噔噔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门扇被甩到磁铁撞珠上，咣当，一声脆响。甩得太重，磁铁撞珠没有吸住，竟然又弹回来，拍向她的屁股。她则出手又推一把，咣当，又一声。
磁珠起了作用。人走出去了，门在背后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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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丽萍的影子出现在盘石塘附近。她窝着一肚子火，在高热的气候中，火没办法熄下来。
尽管丽萍多次判断，自己和盘泥是注定难以有什么结果的，但一个人怎么能轻易地就放弃期望和幻想，放弃追求和努力呢。
以前有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想，管它呢。有的时候，也大胆设计一下，比如入主盘石塘这处石头的城堡，也许能够成真？这样的情况，往往是跟盘泥胜利地云雨之后。看见盘石塘非常开心。这家伙，盖得好。
如今形势已然明朗化，盘石塘可能永远是别人的缘分了。眼前就发觉它丑。屌样子？破玩意儿。
丽萍出没在盘石塘一带。出没在盘石塘九折门棚东南方荆丛茂密的路边，北面半坡上庞大的皂角树影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当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除了住在盘石塘里的大官。
她希望盘主席出来，单独一人，她走上去，接个头。
影影绰绰，看到情情在盘石塘，丽萍连忙隐身自己。贱人。贱人在门廊下的水龙头那儿洗什么东西。找年长她那么一截子的老头儿就说明她是一个贱人。到哪儿浪摆到哪儿。这才几天工夫，勾搭上了盘泥。侄子，还是侄子。勾搭成奸，猪狗不如……
老男人不露头怎么办？外面热，家里凉快，他可能整个下午不出来。天黑出来？天黑出来，贱人说不定陪着，仍然没有机会接近。
丽萍动脑筋。聪明的脑筋一动，有法子了。到村里找上次指使过的那个小姑娘，让她再帮我一回。
姑娘放着暑假呢，丽萍还真给找着了。她从兜里摸出张酒店的点菜单，在背面写了几个字——“他在等你”。叠成小燕子，交代小姑娘道，请帮忙送到盘石塘，交给门廊下面的阿姨。“记着，如果阿姨不在门廊下就不要交了，拿过来给我；要是他家老伯伯也在当面就更不要交了，不能让老伯伯看到。”
小姑娘圆满完成了任务，调虎离山计成功了，于远处观察的丽萍过一会儿便看到情情单独出来了。
“他在等你”四个字很蠢，明显第三人的口吻。情情没有过多怀疑？人在情中，大脑会变得简单？不管怎么着，她出来了，跟盘主席说去买东西，把老头子留在了盘石塘。
情情走了，丽萍来了。
登堂入室的丽萍让大官出乎意料。这些日子，盘应权一方面悄悄地侦察情情，包括偷偷查看她的电话，包括苦心设计一些巧妙的对话，判断她是不是把心转让给别人了；一方面得机会他就在盘古坑转悠着找，找提供情报的女子。还没找着呢，她这就又突然出现了。
踏破皮鞋无觅处，自来不用费工夫。他现在不会错误认为这女子传播色情物件了。她掌握着红杏出墙的证据。跟盘泥，还是跟谁？
丽萍多了个心眼儿。盘泥不像其他人，被固定在上班的岗位上，他说外出驾车就走了，情情见不到他可能很快又会回来。所以丽萍要盘应权出去，而且要他“多带点钱”，至少五千块。
盘应权现在好商量得很：“出去就出去。带钱就带钱。”
盘要武认为他跺一脚四下里掉土，盘金旺认为自己跺一脚掉土更多。他们跟盘主席比，都是小数点后头四舍五入要舍掉的那个零头儿。盘主席何等沉重的一个大人物，在任上，哈嚏出个声儿，那些政治协商大人物保不定会感冒。可盘主席现在回到盘古坑了，不得不接受小女子摆弄了。所谓四两拨千钧，此即一个实例。
丽萍引路，穿过大皂角树的厚荫，绕到了盘石塘的西北方向山间。
在一片疏林里，丽萍住了脚，开始跟盘应权交易。她拿出一个信封，说：“这里边有十张照片，五百块钱一张。还有更值钱的东西，我今天没带。”
“那天在山门下你不是说一百块钱一张吗？”
“价格会涨啊。对你很重要，很重要。”
盘应权沉吟着，继而又盯着丽萍看，仿佛要看得她退缩，改变价格，改变趁火打劫的干法。谁知丽萍是个经过阵场的女子，反而不无得意地小笑着，等候盘应权照单拔钱。
火热的太阳把金箭般的光线一束束投过叶隙，炙烤、催熟一桩奇特的买卖。刚才被人声惊扰而停唱的蝉感到安静，又放胆高歌新的一阕了。
盘应权说话了：“便宜点。”
卖方看到赚钱有望，反而加一把火：“这是重要证据，还便宜点？你不买就算了。”
“要不然，先买五张？总得先看一下货吧？”
“可以。”丽萍打开信封，把一摞照片拉到门口，捻开，将一张抽出大半拉，“她看吧。”
盘应权只觉得眼睛被顶了一下。照片上两个人，男的穿泳裤，女的着泳衣，胳膊绞在一起，还笑呢，男的是盘泥，女的是情情。果然是盘泥这个王八蛋！果然是！情情脱成了这个样子……
照片只是眨了下眼，就被丽萍装入信封。“超值的证据。你要不要吧？”
盘应权呼吸浊重，但总体上还是相当克制。他说：“买五张吧，掌握个情况。”
“五张，两千五。”
他点出钱给她。她转过身，挑出五张照片塞进胸衣中，把剩余的五张装入信封交给他。说：“我从上边小路过村子走，你回去吧。”说完快步走上向东的小路，消失于林间。
盘应权忽然想起又忘了问这个女子姓名。整个交易过程，盘应权只感到被动、挨宰的疼痛，重要的都忘了，姓名？在哪儿工作？还有别的什么证据……
他等不到回家，当即抽出所有照片。其中三张是情情单人的。这三张，一千五百块钱，太亏了。另两张，一是刚才看过的，两人站在草地上手挽手，一是……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情情抬臂拽着一线柳丝，身子扭动着，盘泥紧紧贴在她的屁股后面，扳着她的光肩，还在动呢？
混账，混账，还在动，动，动，哎哟，哎哟，哎哟……
盘应权只觉得高热难耐，胸口发紧，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紧急之中抱紧一棵树，顺树缓缓出溜在地上。
汗出如雨。他心想完了，忘记带药了。胡乱摸衣兜，真有运气，药瓶子在。
他放一粒药在嘴巴里，舌头下，躺在草地上，放松自己，等待回转……
渐渐回转。过来了，恢复正常了。慢慢起身，将照片藏好，踱着步子，回盘石塘。
情情已经回来了。她真的是去买东西了，顺便去看一眼盘泥。她怀疑“他在等你”那四个字是恶作剧，但是万一真的是盘泥在“等”呢？
果然应了丽萍的估计，她没有见着盘泥。她还奇怪呢。小女孩喊我，怎么又外出了呢？没什么大事吧？有人在作弄人？哑谜？
看到盘应权从外面回来，她跟他说话，问他去哪儿了，他“嗯”了一声，径自走进厅里，坐下了。
她给他倒水，心不在焉，竟未发现异常。她没有转到他的背后，没有看到他的白衬衫的背上因为躺倒隐约沾有泥土和绿草的痕迹。
盘石塘沉默在夏日的午后。
过了很长时间，盘应权站了起来，对所居的这座楼房进行观察。
门楼两侧的凉棚都是停车的吗？小车可以从大门开进来，进来后应该能够停在凉棚下。门楼两侧各有一个水龙头，方便洗车？
说是座小楼，实际上真不算小。放在城市，要值多少钱呢？
房屋里边不是方形，而是不规则的。墙壁厚实。怪不得空调效果非常好，墙壁隔温度。光线采纳得好。窗子，有的竖着，不宽，极高，有的是菱形、半圆和扇状的组合。楼梯从一边贴壁升起，在角处转了个圈，忽然斜地向对角伸上去。内部应该有巨大的钢筋。还有座楼梯，在另一头，呈区字形。
总起来看，全楼大致分为左右两个系统。两个部分。将来盘马、盘弓每人一部分？他是不是这样设想的？设想得很美啊……
砰地一响。盘应权的拳头砸在厚重的茶几上。
情情吓得一跳。“你怎么了？”
盘应权无语，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空处。情情过来，关切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他才说：“没事儿。”
这时候她看见了他白衬衫肩后蹭脏的痕迹，说：“背上脏了，在哪儿蹭脏了，换一件吧，我洗一洗。”便去找来另一件短袖衫让他换。
换了衣服，也换了口气。他说：“我们，准备回城，回城前，有个事情得办。”
“嗯？”她说，“天还正热呢；时间也不到。”
“正热呢？我知道正热呢。再热下去是不行的。我得去找盘金旺，让他给我办事情。”
“找他？办个事情？”
“这个宅院，是弟兄两个的，有我的一半。我老了到哪里去呀？我又没贪没占，没像别人一样拥有一处两处甚至三处别墅，我没有地方去，只有回来。可宅基都没有了，让人合二为一了，回来是寄人篱下。寄人篱下啊。寄人篱下，问题很多，很严重……”
盘应权差点顺嘴说“寄人篱下红杏容易出墙”，话到舌尖及时收回又咽下去了。
情情没啥说，大眼睛转呀转地，嘴却笨起来。
盘应权起身朝外走，也不理情情，她只好问：“我陪着你？”
“不要你陪，我自己去。”盘应权答着话，没停步，出盘石塘，顺路东行，一直走到新村，没有回头。
盘应权并不清楚盘金旺住在哪里。问人。
问到了盘金旺村街里边的住宅，也就是老婆孩子混居的一处，而不是“左靠龙头干革命、右倚盘神为人民”的高安门。
今日盘金旺还真就在家，老婆也特别懂得礼数，夫妻两个唤哥唤得亲，把盘应权拥在最好的座位上，一人倒水，一人朝水中滴蜂蜜。
盘应权先说无关紧要的话。
盘金旺则适时提出，去县里摸底细了，年龄原因，文凭原因，可能镇干部当不成了。其实，自己觉得正当壮年，能吃，能喝，能干，咋当不成？不是没给盘古坑立过功。盘古坑发展到今天，都是我盘金旺用血用汗换来的呀。文凭，只能说明混过学校，官场上有人文凭高着呢，花钱买的。从士兵一仗一仗打成将军，才是好将军。说到天边，朝里没人不行。得劳驾哥交代话哩。哥你交代句话，县里谁敢不听？
盘应权堪称策略大师，从来没有直接表态的习惯，但今天表得干脆：“可以，可以，交代交代。”
然后，就详细问情况，预备尽快“交代”，“必要时多打一个电话”，之后，宅子问题提出来了。
盘应权说：“你知道，人们也都知道，我小时候到我姨家，我姨供我上学，一直上到中学毕业，参加工作，但我还是盘古坑人，我什么时候也没有不算盘古坑人。”
“是，是。”
“老宅，我跟我哥，每人一半，没有疑问。祖宅，祖上留下来的，两份，是不是这样？是这样嘛。可是，这个，这个，啊。盘泥把两份宅基地全部盖了楼房，没有请示我嘛。连个招呼也没有打。我哥的那一半，是他的，他盖了，我没什么好管的，我的一半，怎么说呢？”
“啊，啊。”
“在位置上，即使级别再高，老家老宅还总是老家老宅。何况我的级别并不很高，告老还乡的时候，没有家了，怎么行呢？子女后人也有原籍，老爸的出生地，祖宅，就是他们的，可是他们回来连个猫一猫的窝儿也没有，怎么行呢？”
“嗯，嗯。”
“这事情我不是怪罪你，农村基层工作，有时候很难过细，很难周到。但是，补救还是必要的嘛。”
盘金旺知道盘应权的来意了，他动了动眉，说：“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喝水，喝水。”
“农村基层工作，确实很难过细，很难周到。哥的住处，不会有问题，不会有一点问题。”盘金旺说，“盘古坑升格，这不马上重新规划，全面规划哩，哥你只要点个地方，再给你安排一片宅基，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任何人敢唧哝半个不字……”
“祖宅你让我放弃？就这样自动放弃？”
“这事情啊，看着不大，实际不小。”盘金旺说，“这样吧，咱再想一想，想一想，想好，想好。我……我找你去，尽快有个办法，我找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