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坑深处》第二十章 真相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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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盘古坑热闹。是媒体动作的功效.
媒体这根胡萝卜大棒的神奇是不用怀疑的。尤其官方媒体，就是统一，就是引导。人的思维和行动，顺着媒体的诱引，就来盘古坑了。
来的人，分类为科技工作者、商业工作者、金融工作者、产业开发者等。旅游者更多，一拨未走，一拨又来，有增无减。
邱主任召集盘金旺、盘胜利一干人，通气，要求在接待中，一律称说“我镇”或者“本镇”。
规划设计院属于什么范畴呢？县里的来了，市里的也来了。大学凑合也算吧？市里有几个专科学校。
专科怎么行呢？城市都在拉大框架，高等教育不升格说不过去。各个城市都征购土地几千亩，把几个专科学校合起来，成综合大学了，比美国的什么什么州立大学还牛气呢。大学也有人来。
都想赢得盘古坑镇建设设计规划大奖。
邱主任和盘金旺画的红圈、写的“拆”字，领导来盘古坑开会没顾上看，大学的人细看了。看了说：“不要拆，这里建条民俗街，通到盘神庙多好啊。房屋破，可以修缮嘛。”
设计院和大学毕竟有人才，他们组队来盘古坑考察，看盘龙山，看盘龙溪，看盘神庙，看龙头，看盘古坑新村背后云雾蔼蔼的大山，然后讨论，争执，说出来的话都新鲜。
举一个词儿吧，“组团”。
吆五喝六弄一帮人外出旅游？叫做“组团”？ 错了。在设计院和大学人的口里，“组团”指的是很多楼房。“南山根组团”，“西山旮旯组团”……他们就这样说话，把盘金旺和邱主任用尽心思划分的别墅区一窝按进“西山旮旯组团”里边了。
不过他们现在说法，不见得就算数。还要组织评标呢，评过以后，领导认可、拍板，才算数。
邱主任和盘金旺就像举行了一个简洁明快的新闻发布会，介绍完情况就不再管他们了。设计“专家”们自由活动，慢慢不知怎地汇集到盘古坑大酒店去了。
酒店里，盘泥挑选悬挂的字画平日默默然没多少外来人欣赏，这日可被看上了眼。庭间廊上，指指划划，说说笑笑。
商业人员基本上是散兵游勇。他们预备来盘古坑开店，是一些阔绰的或即将阔绰起来的人。他们善于算计，所以兼顾旅游。满坑的红幅没有撤，商人们还念上面的字呢，句句有声。
进入盘古坑经商，政府有优惠措施。盘胜利负责接待咨询工作。
有旅游服务方面的人员，还有搞“专卖”“专营”的，“加盟”“连锁”的。“专卖”、“专营”、“加盟”、“连锁”， 和旅游区没有比例关系，就是为了经营，赚钱。
盘胜利告诉他们，盘古坑潜力巨大呀，来到本镇，都得赚钱。
来到盘古坑的金融工作者是汪妙叶，汪美花的二姐，某银行的某乡小分行行长，盆子。盆子的步骤是考察、租房、装修、开业。今天是四部曲的第一章，考察。
前来盘古坑的产业开发工作者，是括老板的项目开发部正副部长，俩女将。邱主任认为，和汪美花姐妹俩比，年轻貌美的女部长和女副部长具有压倒性优势。
汪美花尚算年轻，比较耐看。盆子就不行了，黄花菜已经过午。
盆子属于扭住青春死不放手的人。人的青春该来就来，该走就走，本是自然规律。可有人不行，来好，永驻更好，走？休走！大量地往脸上涂抹油膏，花大价钱，胀皮肤、除皱纹，穿紧腰服装、只吃水果不吃饭，等等，不一而足。
她们不知道皱纹其实也很美，曲线美呀。扭住青春死不放手，乃是强扭，强扭的瓜自然不甜。岂止不甜，味道还酸酸地作怪。难怪有人把这类女性的一生分为奇怪阶段、作怪阶段、妖怪阶段……
值得赞美的是，盆子是事业型女人。事业在身，化妆算什么？眉毛描得乌黑算什么？脸上抹得锃白算什么？脖子里喷香水算什么？一概不算什么。
邱主任，盘金旺，汪妙叶、汪美花姐妹，女部长和女副部长。二男四女，中午进了歌歌美美娱乐城。
盘金旺是盘古坑真正的地主，但他逢邱主任在场就低调。邱主任便不再客气。
“我和盘主任代表本镇对各位贵客表示热烈欢迎。欢迎光临。薄酒一杯，不成敬意，来，第一杯，干……吃菜，吃菜。
“各位贵客，非常美丽。对各位贵客和我镇汪美花会计的美丽表示热烈祝贺。来，第二杯，干……吃菜，吃菜。
“各位并且都是职业女性，跟家庭妇女相比，天上地下。职业女性在天上，家庭妇女在地下，啊。为了天上的女性们，干这第三杯。来，干……吃菜，吃菜。”
邱主任领的敬酒说辞加解释已经让女性发笑了。跟男人喝惯了酒的女性接话接得好，逢迎男干部更有一套，加之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就是一台多，你一句我一句，把气氛弄得热腾腾、闹哄哄，使邱主任和盘金旺自觉很是英雄。
女副部长说：“家庭妇女出去上班是职业女性，职业女性下班回家就是家庭妇女啊。”
汪美花道：“那就整日下地上天，上天下地嘛，邱主任安排的。”
说了就都又笑。笑了就又喝酒。
该盘金旺说点啥了。盘金旺说：“如今社会好啊，以前谁能想到盘古坑会发展成建制镇。发展成建制镇靠你们支援了。感谢你们。来，干杯。”
干了，盘金旺接着对两个女部长道：“我跟你们括老板说了，来盘古坑上项目，错不了。雕山计划，就是盘古雕像，有阻力，别的项目可以上马呀。”
邱主任说：“我去参加会议了，盘古坑建设规划要求向全社会征求方案，不经上级批准不准擅自改变自然环境。现在规定“上级”的级别越来越高了。盘古坑周围都是山，但只有北后山最大。
“也不能说只有北后山最大，是不是，盘主任？北后山后面，盘龙山的腰，山更大，但那不是盘古坑的地盘了。站在盘古坑，抬眼看见的山，属北后山最大。动北后山，肯定算是改变‘我镇’的自然环境。”
盘金旺说：“我正在跟你们括老板商量哩。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不改变自然环境又有好的收益。”
女部长说：“作为项目开发部，我们会先行研究，然后把可行性项目和我们的意见一并汇报上去。”
午餐用毕，安排休息。
歌歌美美已经扩大了。吕老板又租下了后面一排屋子，装修出了一些客房。客房与歌歌美美娱乐城门面酒店之间有段距离，装修了两条雅致的小通道，绿色玻璃钢棚顶，麻色的塑料墙壁。通道比较隐蔽，靠得住的客人才接待，一般人即使在这里吃了多次饭也未必知道从哪个地方走进去别有洞天。
邱主任和盘金旺是靠得住的，他们的客人就到后面休息。
房间新，干净，因系民居改造来的，还有点淳朴，别致。邱主任打点女部长和女副部长，盘金旺和汪美花自然负责盆子。
盆子说，那件事情按照盘金旺的希望做了。本已做好，知道底细的小领导又多了一个。“这个领导呢，说管得着也管不着，说管不着也管得着，就这样。金融这行业你们清楚，必须铁板钉钉，万无一失。得让它真正牢靠，我就揽过来了一张报销条。看看你们能不能给报了。不好办也不要紧，我另外解决就是了。”
盆子说着把一张条子递给汪美花，汪美花看一眼转递给盘金旺。
盘金旺瞧了瞧条子，又瞅了瞅盆子画布一样的脸，说：“村里的账还不是肉烂在锅里。”将条子递还汪美花。“办了吧。”
让盆子歇息，盘金旺和汪美花回家。邱主任一路到办公楼他的住处。
盘金旺在老婆孩子共居的家停了一刻，想安静休息，便走上去，到自己的高安门。简单洗了一把，觉得一楼不需要开空调。没开，躺凉床上睡了。一个多小时后竟然被热醒。又洗了洗，抽烟，想事情。
盘古坑的开发对盘金旺而言已经不是非常重要的了，重要的是镇干部的人选。
他曾经踌躇满志，为盘古坑升格摇旗呐喊，要领着盘古坑继续前进一程。现在越来越摸透了形势，那是一相情愿。如今村干部想上乡镇干革命工作，可能性几乎没有，何况他已这个年龄了。
人，真有三昏三迷呀。迷糊蛋了这么些日子，该清醒了。
盘金旺已经清醒，调整了战略，寄希望于儿子盘胜利。盘胜利的事得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一手是进镇政府，一手是经营企业。如今社会，不经营企业等于鱼在水面上漂，终究是个死不了活不好的结果。他得转变“工作重心”了。
括老板派两个花瓶样的女子来考察，不是故意显摆，也是草包阵法。但是姓括的有资金，据他自己吹嘘还能引来其他资金。
姓括的是个母鸡，只要把蛋下在这里，能引来更多更大的母鸡来下蛋。雕山不成，那就开矿。资金雄厚，开大矿。大矿开了，别的矿，盘泥的矿……可以兼并嘛，可以兼并掉它。
盘金旺为自己的宏伟设计而感动。
得亲自商量，这样大的事情得亲自商量，什么项目开发部，弄两个浪漫女子，摆设。
午休后，盘金旺想，打个电话，跟姓括的较个真。照着括老板留的号码，拨通了。
括老板说：“我的项目部不是在你那里考察吗？”
盘金旺说：“大项目，得咱俩直接谈。”
“准备整多少套别墅？”括老板问。
“别墅要整。这是咱们谈定的。我和邱主任分了责任，我手里掌握的是盘古坑最好的地面儿，盖出来是金别墅。不过跟你讲啊，你这样大规模的集团公司，几个小别墅太不值一提了。开矿，开大矿，来盘古坑开个大矿，多少钱也能投进去，地下资源又丰富，挖出来就是回报。”
“好销吗，矿石？”括老板问。
“好销。不是卖给钢铁厂。盘古坑的矿石是粉碎了再炼的，炼出来是贵重金属，跟高科技研究所做生意，你有多少它要多少。我们村以前的矿，几十万的规模，收入把新村都建起来了。现在盘泥开的矿，人力没有用多少，就见他挣钱。”
括老板说：“开矿好，就开矿。再拉点投资去，最好是官方、半官方投资，让他们的投资占到一半左右，一半以上，净放手干了。如今就这样，甭管是什么钱，谁花谁气粗。”
盘金旺说：“我哥是市政协主席哩，他正在家避暑。我可以让他关照，争取市里什么大矿业公司投资。”
“好。”括老板说，“多多益善，再多的投资都不嫌多。给人家回报嘛，谁决定投资我给谁回报。当真啊，让你哥介绍，只要落实一笔就开始干。我有两个小区正在销售，后续资金我负责。”
关闭电话，盘金旺心里斥骂：真是个奸商，要我先落实一笔就开始干？
骂了，想：盘应权若介绍一笔大数目的投资来，谁还怕谁？
那么，想该怎么跟盘应权说这个事情，让他认可、支持、关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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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眉蹙额地想，到底给盘金旺想出了个美妙的方案。
想好了，给邱主任打电话，说：“括老板直接跟我联系，把雕山改开矿了。他有两个小区正在销售，资金很快就回笼得差不多了，就要来。咱们也得投资呀，得占一些股份，不然的话等于给狗做好事。我想了，咱俩去找一下盘主席，叫他介绍介绍市里的大户，来投资。”
邱主任听了叫好，说：“啥时候去？”
盘金旺说：“现在吧，估计他也午睡罢了。我现在下去了，你马上下楼，到路边聚齐。”
盘金旺从高安门下来，邱主任已等在办公楼下的路边。两人迎着阳光一路西行，到盘石塘，见大门紧闭，没有动静，犹豫按不按门铃。
“人比人气死人呀。”邱主任没头没脑地说，“老夫少妻还在睡哩。”
“会不会还在睡？”盘金旺掏出电话机看看时间显示。“哪有那么多瞌睡。”说完便按门铃。
情情来开了门，盘金旺问：“俺哥是不是还在睡午觉？如果还在睡，千万别打扰，我们待会儿再来。”
情情说：“请进，请进，睡过了。”
走进盘泥所建设的奇形怪状的客厅，宾主相见了。情情问：“要茶水还是饮料？”
“茶水就好。”盘金旺说，邱主任也说：“茶水就好。”
情情从一串一次性杯子上取下来几个，给三人都沏好了，放在面前，自己退出客厅，到角上的一间房屋去了。
邱主任挪挪自己的杯子，找话对盘主席说：“乡下休假好啊，空气好，主要是空气好。”
邱主任是第一次进入盘石塘内部，惊讶地赞美盘泥的楼房修建得出奇：“吓，我只说外面受看，谁承想里面更美哩。”
盘金旺向盘应权介绍括老板想来盘古坑投资的事情。
盘金旺说他一直不想让括老板投资矿业，因为盘古坑有了盘泥的矿，怎么能让外人再来插一脚呢？先前，总是撺掇括老板雕山，把北后山雕成盘古像。整个大山就是一个像，站在坑口就得仰脸看，这样的景象，够多气派呀。可是上级有个“环评”，环保意见，盘古坑建设不准以损害环境为代价，开发要在生态保护基础上进行。雕山就成破坏了，不让干。怎么办？投资总得吸引来才是。括老板就又提出开矿。
盘金旺讲他出于爱护的考虑，侧面征求了盘泥的意见，盘泥并不担忧什么竞争，因为他有把握。这样，他就和邱主任研究了，也跟县里打招呼了，准备同意括老板来投资矿业。
“如今搞企业，要求股份制，都是括老板的资金，将来于咱们不利，因此来跟哥商量。哥在市里说句话，那是很有分量的。有些官方、半官方机构，有投资权，但他们不知道盘古坑的情况。如果介绍他们来投资，一可以更好地管理企业，二，都有收益，肯定都有收益。作为引进人，哥你的功劳就太大了。”
盘金旺把情况回报了，请求提出来了，等待盘应权的话。
没想到盘应权很干脆，道：“好，好啊，好事情，我同意，我可以尽快……尽快联系。”
没想到这么顺当，别的就没什么好唠了。级别不一样，唠不到一块儿。盘金旺和邱主任告辞。
盘金旺说：“哥有消息，能牵上头，随时电话叫我，我就过来了。”
盘应权夫妇一起出来送客。客不让送，“请留步，留步。”非送不可。送到了盘石塘外。
盘金旺和邱主任走出一截路了，盘应权忽然叫盘金旺：“我想起一句话。”
盘金旺撇了邱主任，一个人返回来。盘应权撇了情情，一个人迎上去。
盘应权说：“我有话跟你说，等会儿你单独来我这里。”
邱主任和盘金旺回到办公楼，抽了一支烟。盘金旺提议邱主任去看一下歌歌美美的几个女客人，想游览陪她们游览游览。盘神庙去过了，龙头上过了，“再去北后山转转嘛。北后山那么大，一时半会儿转不完的。”
邱主任去了，盘金旺又赴盘石塘。
他猜不出盘应权单独找他要说什么，要干什么。设想了几方面，都没有迹象。忽然忆及前些天盘应权到办公楼找他。哦，可能，可能。组建镇班子，我的职位，想劳驾他关照县里，恐怕也是枉然。从士兵一仗一仗地打，有时候硬是打不成将军。军校出来当将军。有人上学多等于浪费时间多。他倒先要我办宅院的事。
盘应权却先说打电话关照盘金旺未来职务的事情了，打的是县政协主席。县政协主席很当回事，说盘古坑升格的事恰好最近研究，一定帮忙。盘应权还准备给县里其他领导打电话，等县政协主席把信息返回来，就打。
盘金旺表示感谢。盘应权转话题了，果然是宅院。
盘应权又重复强调小时候去他姨家生活，是他姨喜欢他，想供他上学。中学毕业，参加工作，什么时候也没有不算盘古坑人。他和盘应运每人一半宅子。盘泥把宅基地全部盖了楼房，没有请示，也不打招呼。“你做农村基层工作，有时候很难过细，很难周到。过去的事不怪罪你，但是现在你得给我分开。”
很明显，盘应权比上次进了一步，要把院子分开。
上次盘金旺劝说盘应权，盘古坑重新全面规划哩，他只要点个地方，宅基不会有任何问题。今天不能这么劝了，盘应权当真要裂土分家了。盘金旺皱起了眉。
老宅院遥遥照应着龙头，是处大吉之地，盘应权不放弃。
矛盾很好解决呀，喊来盘泥，分就是。你只应占有你爹的部分，你叔父的，还他。这样处理，不就完结了吗？按道理应该这样，可是盘金旺作难了，难就难在内有隐情。
盘泥去年筹备建房，找盘金旺说事。盘金旺是盘古坑当家人，当然得找他。盘泥的意思是想把院子向北扩展一下。
盘石塘背后的山，由北往南一路变低。盘泥家的老宅在尽北边，“靠山”较高。从前盘应运住的窑洞和盘泥娘纺棉织布的窑洞都开在北侧，洞口朝南。南边还有两三人家，“靠山”越来越低，有家挖的窑洞年载不长就坍塌了。所以论居住，愈偏北愈好。
盘家的老宅，是盘应运和盘应权两个人的。按照一般的分法，右为上。当哥的应居上位，居右位。就老宅而言，北半边是右，属于盘应运，南半边是左，是盘应权的。
盘泥想向北边高处扩展。扩展多少呢？扩展不低于、最起码等于其父盘应运所有部分那么大的面积。
盘泥的意见，盘金旺同意了，在村委会的讨论、乡政府的审查和县政府的批复中都同意了。因为盘泥的要求是正当的。两个儿子，盘马和盘弓，照理得有两份宅基地。继承盘应运一份，当然要另外再批给一份。何况盘泥要求的又是非耕地的山坡，很难挖平的。
也就是说，盘石塘现在所占据的位置没有盘应权的，盘应权的宅基地给撇到南边去了。
如今，盘石塘以南，包括三两人家都移居离开后抛弃的宅院，全都塌圮破败，灌木丛生，难以辨认原状了。
盘应权又基本上未在盘古坑生活过，他误认为盘石塘有一半是他的情有可原。盘金旺向他一解释就行了。说盘泥没占你的地盘，是按规定审批的宅基地盖的楼房。南边的荒草坡才是你的地方，你愿意盖房子就盖吧。不行。
去年审批宅基地他盘金旺多了一事。人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没错。多一事现在骑虎难下。
盘金旺的另一个儿子也就是盘胜利的弟弟在外地工作，在村里向上级送那批好多份宅基材料时，盘金旺以次子的名义也报了一份，报的就是盘泥的南邻。和盘石塘所占位置一般大。也批准了。
就是说，盘应权的宅基，而且再往南边延伸一倍的地盘，虽说荒草漫长，但应着龙头，已成了他盘金旺儿子的了。盘古坑没人知道，但盘应权若清查县里的老底，一查，重合现象，陷儿就露出来了。
这怎么跟盘应权讲？
盘金旺多了一事，弄得这么被动。这里宅基位置好是好，他儿子实际上住不着，以后兴建不兴建也难说，可能孩子在城市不回来，不兴建了。他盘金旺在盘古坑，想要哪个地方做宅基，手到擒来，弄了这么一片空地方，成了对盘应权解释不开的疙瘩。上级追究起来还麻烦呢，原来有主的宅基又报批易人了？
盘应权也是，当了那么大的官了，争这个宅基干啥吗？出去干革命的人，谁还要老家的破院子呀？我是没出去，我要是在部队提干了，上去了，我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真不回盘古坑了……
盘金旺支支吾吾，盘应权可等不及。他掏出电话就打盘泥，打通盘泥就要他立即过来。
盘泥开车过来了。
盘金旺在闷头抽烟。盘应权以为他不便当先介入别人的家务事，就自己开口了。
“这个，这个，话我就直说了。你我叔侄之间，有什么，应当担待。但是原则问题，啊，原则问题还是要讲清楚的，不能糊涂拉倒。我和你爹，我们弟兄两个，共有这所老宅，没有分过。不分是暂时的，谁家弟兄不分家呢？现在要分。金旺正好也在。咱们议一议，定个方案，形成文字。执行。口说无凭，立据为证嘛。”
盘泥左看看，右看看，说：“金旺叔你没有把宅基地的情况告诉我叔父吗？”
“正在告诉，正在告诉。”盘金旺说。
看盘金旺没有直说的意思，盘泥道：“既然这样，叔父请到外面来看一下。”
盘泥领叔父走出盘石塘，来到南墙外。盘金旺和情情随后跟了出来。
盘泥说：“叔父和我爹各有一半，对。我爹一直到去世住的都是他的那一半，后来我娘住，团英和孩子们住。我盖了这座房子，占的是我爹的那一半和我向村里又申请的一份。叔父你的，我给你留着呢。至于现在能不能建设，得问金旺叔，他掌握底细。你看，这一片，就是叔父你的。”
盘金旺趁机说：“我就讲嘛，盘古坑马上要重新规划，想要哪里指一指我就办……”
盘金旺话音未落，盘应权像柔道表演似的半旋转半歪呲起来。
情情吓得惊叫着从后面跨过乱草去扶盘应权，尚未赶到，盘应权已经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扎撒着，人倾斜得像折断一翅的飞机似的。
盘泥脚快，大步横跨，伸臂揽住正在倒下的叔父。他没想到叔父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盘应权毕竟有一疙瘩体重，盘泥立足未稳，偏身吃重，扯得随着他歪。幸好情情和盘金旺都冲了上来，架住了。
不敢折腾，盘应权被就地摆平。盘泥端着他的头和肩，情情从盘应权兜里摸出急救药瓶，迅速倒出一粒药送进他半张的口中。
盘应权面如灰土，光彩尽失，汗珠儿亮晶晶地从他的额头鬓间产生出来。
许久，许久，盘应权缓过气来了，脸上的血色回来了。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上方几个人头，几幅人脸。慢慢地，认出人头和人脸了。
“好了，好了……”盘应权说。
盘应权的语音迟滞而温和。左边口角还吊着一缕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