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坑深处》第二十三章 驴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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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金旺开始将他的大胆策划付诸实施。
前两天，盘金旺置办厚礼，去探望了住院“保健”的盘应权。
言谈之间，盘金旺暗示盘应权，将考虑为他办理宅基地的事情。同时探听了盘应权的口气，侧面询问关于他的事跟县里哪个领导通了电话，他好去请示和感谢。
盘应权说了两个人名。盘金旺去了县里，拜访了两个人。之后他断定，不是盘应权打官腔，就是他拜访的人打官腔。市政协主席的关照还没有他自己做的工作得力。
得力是得力，但他这样的村干部想一跃而成为镇领导，如今难度太大了。人家说：“要是放在以前，我做点工作，就把你给安排扎实了。如今不行，得考试，先考试后录用。而且，年龄，这一关也难过。”
盘金旺到底是农村基层干部，水平有限，火辣辣地说：“考试？清朝做官就考试，清朝还有没有了？年龄？我比有些人年龄小得多，如今老男人都兴他妈的化妆了，有些人头发一染、脸上一抹油，坐主席台上跟新女婿似的，敢调查他年龄吗？”
冒火归冒火，说怪话归说怪话，盘金旺还是盘金旺，镇干部当不当先吊着，只能先管着盘古坑村的事儿。
他估计是没戏了。盘应权光说话不办事，干抹桌子不上菜，当官都当成老油子了。所以，盘金旺调整了工作重心。一，盘胜利要预备参加公务员招考，最低目标是被镇政府职能部门聘用；二，抓好村委会，建设好大本营；三，跟括老板加强联系，开矿，东山再起，谁想怎么着我？
汪美花和她二姐盆子把让人忧心的款项账目转移利落了，放下了一块心病。虽说盆子有点贪，但总算把事情办了。
汪美花这个罐子，还是一心一意紧跟领导的，账目，该操心就操心，生活上，需要伺候就伺候，所以实施新策划她仍然是自己队伍的一员。
盘金旺不想跟汪美花一起行动，目标太大。他一直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让汪美花坐车先走一步，他乘后面的车。
车开步走，把“天地盘古”的村名牌甩在了盘古坑口。车行驶着，盘古坑的事却在盘金旺的脑子里过电影。
原先的那种农业不用再说了，大部分没有了。盘马、胜利他们的盘新农园实际上是个公司，大不一样。
工业商业服务业，商店饭铺洗头屋，歌歌美美之类，包括旅游业，盘玲玲准备开办的，公司也好，旅行社也罢，属于盘古坑村的，绝对不能流失到盘古坑镇。村里的矿没有了，村民的心，还得向着盘金旺才对。村民都得知道，盘金旺主事是正确的。
驼子这人，以前没在意过，只嫌他迷信，不劳而获，谁知他也懂得识大体顾大局哩……
汽车一路上停的站多，到市里已经晌午过了。
汪美花已到多时，去别处转了转，接到电话，来到出口接盘金旺，接着了。
盘金旺说：“挑个空调开得狠的饭店吃饭。城市里太热了，柏油路都在起火似的。吃了饭去泰恒花园洗澡，赶快洗澡。”
吃着饭，说泰恒花园的房子。
盘金旺说，他的房子老二最近住着呢，老二在县里工作，在市里学习，二媳妇也在这里。想去汪美花那套房子洗澡。跟汪美花玩笑道：“咱俩再为国家节约一回水。”
汪美花知道涌才在那里。茂盛日杂到底还是破产了，涌才弄得灰头土脸的，住在泰恒花园。汪美花生气，也不供应涌才生活费，正催他扫了茂盛日杂的尾之后赶快骨碌回盘古坑呢。
但他不能跟盘金旺讲实情，便对付他道：“涌才这两天从外地回来，跟他那些哥儿们做生意赔了，没脸回盘古坑，我怕他在泰恒花园睡大头觉哩。”
盘金旺说：“还就是，多天没见涌才了。跑腾跑腾，还没有长进吗？应该有长进。”
“木脑子。”汪美花说，“你们盘古坑一大奇迹。”
吃了饭，盘金旺说：“那我安排一个地方吧。”
坐车到一家宾馆。这家宾馆，盘金旺记得。有年春天来市里开会，就在这家宾馆猛长了见识。会议上念的报告太长，大报纸密密匝匝好几张，人们设法逃会。盘金旺跟着几个人逃出来，窝在他们住的这家宾馆里打扑克。打得絮烦了，离天黑还有很远，就去KTV消费。
安全，密闭，白日也得开灯。四个小姐。小姐会坐、会躺、会爬，会调笑。大荧屏，播放的东西好。音乐，把人淹进去了。灯，彩色的，能看见怀里有人，却看不清，看不清就想看清……
盘金旺修建新村高处个人住宅要整个彩灯辉煌的地下室，就是受到了这里的启发。
宾馆重新装修，更上档次了。门口站俩保安，蹬着高筒靴，歪戴着狈儡帽。里边服务小姐们早换了，更年轻更漂亮了。所谓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嘛。
盘金旺说：“比海老板给咱俩买的那宾馆不差吧？咱这儿也进步了，城市越来越大，黑馒头都变白馒头了。”
汪美花笑说：“一顿还能干三个？”
“洗了澡试试，再干三个白馒头。”
“来，我对你说。”恰好在电梯里，没别人，就他俩，汪美花板过盘金旺的头，伏他耳朵上开玩笑。“吃那么多？是老叫驴。”
盘金旺哈哈笑。说：“正经事儿是会见括老板。谈判成功了，老叫驴拿出本事给你庆庆功。我跟你说过，有时候别把自己当人，当畜生就成了，人比不上畜生。”
到房间，洗了洗，歇了一会儿，时光已不算太早，盘金旺说得立即约见括老板，就打电话。
汪美花说：“我是不是回避呀？需要回避，我就去泰恒花园转一圈。”
盘金旺想了想说：“回避啥？不用回避。啊，你十天半月不见涌才着急？那就去吧。”
汪美花说：“我得跟那吃才说正经事，要他赶紧回盘古坑，你给他摆布个位置。”
“去吧。”盘金旺说。
汪美花走了。括老板来了。括老板单独一人，说：“谈正事就是谈正事，不带其他人，又不是消遣。”
盘金旺说：“我给你安排消遣。我虽说没见过大世面，你点菜我埋单还是做得到的。”
盘金旺告诉括老板，他掌握着盘古坑的黄金地，以后可以协商开发。又叹息把大山塑为盘古大像阻力太大。话题一转，把开矿的美妙前景向括老板铺排了一遍，说如今高科技时代特别需要盘古坑的矿石，价格一直上涨。
括老板问：“矿石朝哪儿卖？”
“我们以前卖给钢铁公司，价格太低。现在盘古坑盘泥那个矿生产很是红火，你考察过，看见了的。它矿石卖哪里呢？卖给外省一家大厂，据说是个粉碎厂，粉碎厂可能又卖到别处。括老板要是派人详细调查它的销售渠道，肯定能调查清楚。粉碎厂买它的，就不买我们的？这样的市场，括老板你开拓不了？我就不信。”
括老板说：“市场就是竞争，说直白就是挤进去嘛。咱有各种部队，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就是这个理儿。”
说起投资，括老板问盘金旺他本家哥市政协主席介绍投的资眉目如何。
盘金旺说催着呢，但自己想在盘古坑汇集资金，毕竟这是个值得投入的大事业。然后又自低身份道：“说实话，我们农村人，山里人，只会跟着人实干、苦干，主要是大面上把握不了，比如市场开拓了，销售价格议定了，这些，你能包揽的话，其他都不在话下。地下资源，挖出来就是钱。你若是资金不凑手，或者怕回收有问题，先不投资，我也能让它转起来，盘古坑人知道以后的回报丰厚啊。”
括老板说：“这点小小的投资算个啥嘛，我他妈缓建一个小区能到盘古坑开三个矿。能不能？其他资金也可以引进，只要我愿意。”
“干吧？共同投资？”
“小意思，小意思。太他妈小意思了。”
盘金旺说：“讲好了今晚上你消费我埋单啊。”要括老板的夜间放开娱乐。他料想，只要这家伙愿把资金顺到盘古坑去，就是为盘古坑造了福，发展下去，主动权是有希望慢慢转到盘古坑的。
括老板说：“那好，我点人儿了。人不在这儿，但我喊得来。选美比赛得过大奖的，晚会上独唱过的。这个价码儿。”
括老板说着，用手指比画数目。
盘金旺一看，妈也，可真是个高价货色。城市不算太大，竟有这样出格的行情，也不知道这个女子是镶了金还是镀了银的。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钞票树不起诚信招牌。于是说：“没问题。我让出纳马上再转点来。”
括老板按住了盘金旺拿电话的手。“老兄够份儿！就冲这够份儿，不要你操心，我还要给你埋单。往后的合作，咱弟兄俩这就说定了。”
括老板未要那个选美比赛大奖得主，只是唤来了自己的秘书小姐。盘金旺电话叫来汪美花，共进晚餐，十分尽兴。餐后，就在宾馆过夜。
盘金旺问汪美花回不回泰恒花园，汪美花说：“今晚你有福气，涌才跟他哥儿们处理货物，出去两天了，没在泰恒花园。”
“假话吧？脸红扑扑的。来，我再看下。”
“红扑扑的是酒劲儿。”
盘金旺说：“你是非让我试试能吃几个馒头不可。”
盘金旺说笑是说笑，正经事，汪美花询问，他还是冷静铺排的。夜已经很深，他仍与汪美花讨论了一通发展大计。
村里丢掉矿井以来，驼子给盘金旺收集了不少革命情报，对把握好大方向、度过这段特殊时期起了重大作用。盘古坑村的大局还是安定的，盘金旺对未来还是有信心的。
盘金旺说：“据可靠消息，镇班子，邱主任没戏。我年龄原因，也就不去镇里任职了。但是盘古坑村还得靠我操持。财务，仍然你负责，村里还是要奔富裕路哩，财务担子不轻。涌才呢，老村要建成别墅区，括老板或者别的开发商，谁干我们都欢迎，盘古坑就安排涌才照头，主管联络。旅游服务，村里欢迎盘玲玲搞，也欢迎别人搞。盘玲玲可能会直接由镇政府撑腰，无所谓……”
盘金旺没说盘胜利。盘胜利有希望进镇政府班子当然太好了，进不了也没什么。进了进不了，他都想让盘胜利抓住企业管理和林业管护。
夜越来越深，宾馆里越来越静，对方的呼吸都听得真切。
“要住，还真得住高级宾馆。”汪美花说。
“那当然。街边小旅社，提心吊胆，两人在一块儿搞着，还得伸着个耳朵听动静。治安哩，扫黄哩，让人不得安宁。大宾馆，高档人物住的地方，提供各种安全保障，管你什么关系，在房间里弄得翻天覆地，没人打扰。啥叫等级？这就叫等级。深有体会吧？谁不承认有等级，谁是睁眼瞎子。”
汪美花去除衣物往那儿一站，十分耐看，成熟。
盘金旺脱掉自己身上的所有东西，说：“我多年前就有眼光啊，看出你脸模子好，身条儿好。我坐在招聘桌子后面，看着你来了。你穿得那么薄。你真敢穿啊。肩膀、屁股，没有一样不是显的。左一显，右一显。你走着路的嘛。我心想，哎呀，真是个小浪货呀。”
“我一直不知道，你那时候就那么流氓呀？”
“那当然。你敢说你那时候……不正是……啊？不正是花儿刚开，正红，正香，正招蜂惹蝶的吗？”
“是。”汪美花笑了，“真是。”
“一猜一个准吧？后来是一扑一个准。这跟打仗一样，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对，这跟下棋一样，棋逢对手，旗鼓相当。后来，盘古坑革命形势才一派大好，越来越好。”
“我漱口刷牙，你也给公驴刷刷牙吧。”汪美花说。
“要得，要得。”盘金旺说。随着汪美花进了卫生间。又忍不住笑说：“给驴马刷牙讲卫生，是盘古坑历史上一大奇迹呀。你可能听说过吧？‘驴马刷牙讲卫生，化学肥料一锅烹，庄稼裤子脱干净，钢铁大王盘古坑。’哈哈哈，绝了……”
“你们盘古坑，最绝，最出奇。”
“那时候，盘古坑当家的是盘四宝。猪头一个，还他妈讲科学哩。还有个余工作，也是猪头。”
汪美花拆开一套牙具，挤了牙膏，接了水，伏身刷牙。
无论镜子里面，还是镜子外面，都清楚看到她的胴体，凸的地方凸着，凹的地方凹着，吊的地方吊着，晃的地方晃着，撅的地方撅着。头发也披覆着，仿佛母动物长长的鬃毛。
盘金旺刷了两下牙，站立在汪美花后面，看镜面里。
女人弯腰，埋头，刷牙；男人弓背，探身，刷牙。哗哗哗，哗哗哗，刷牙。就这么刷牙，越刷越慢，越刷越慢了。
盘金旺放过牙刷，趴在汪美花背上，说：“我给你扮个驴。”
说扮驴就扮驴。驴脸长，他就拉脸。实际动作是硬朝下垂嘴。老嘴一垂，老眼就瞪开了，弄得像个丑猩猩。
汪美花看着镜子里的情景，笑得全身乱抖，抖得吐了牙刷，双臂伸着，双手抓紧洗手盆里边的两个水喉，嗷嗷叫……
母驴背着公驴，驮着公驴，吭哧吭哧，卖力地做游戏。
两对驴，镜子里面一对，镜子外面一对。里面的不服外面的，外面的不服里面的，呲牙咧嘴你吼我叫地作战，母驴差一点把人家的水喉都扳掉了。
高档宾馆最大的优点就是隔音效果好，正如盘金旺所说，房间里翻天覆地，走廊上了无声息。
走廊安静，楼梯安静，大堂也安静。
宾馆大门口，两名保安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狈儡帽扔在一边，人在犯迷糊。
62
盘金旺和括老板的会晤，进展颇好。
翌日上午，括老板就拉着盘金旺和汪美花去转。把他们拉到了很大一片空地上，参观。
从空地之外的青纱帐可以判断出来，以前显然是很好的耕地。
盘金旺说：“我看比盘古坑的坑田还要打粮食，土质也好啊。开发住宅小区？”
“高尔夫球场。”括老板得意地说，“跟国际接轨，我和几个哥儿们投资的。”
高尔夫球当然是有门道和趣味的，括老板把门道和趣味都“哈咪”了，只笑话别人不懂行。
高尔夫球场这玩意儿，肉眼看，确实没什么稀奇。就是他妈的一大片空场，一大片草地，来几个鸟家伙，穿一身白，戴遮阳帽，掂根弯头棍子，歪着头扭着身子一抡，“梆当”，打飞一只球。就这么简单。
可是，括老板向盘金旺介绍，经营起来学问大了。单说会员制，就是一种高级策划。
高尔夫，高尔夫，高级的尔夫呀，策划必须高级。
不是任何一个人，穿一身白，戴个遮阳帽，都可以来“梆当”一下子的。得是大人物，成功人士。而且，得先成为高尔夫俱乐部会员。会员费交得多了。国外有每年几百万美元的，咱们适当活络点，弹性买卖吧。找那些企业当家人，主要找那些企业属于公家的而家由自己当的，他们豪华惯了，无所谓的，会员费出手就交了。
交那么多会员费，天天来打一杆子？怪麻烦的，而且值吗？别着急，俱乐部有礼物赠送，比如，赠送一套别墅，赠送一辆好车……
盘金旺总算听出点门道了。同时盘金旺又操着盘古坑的心。“这样干，在盘古坑修建别墅不是不用发愁卖不掉了吗？”
括老板笑笑地应：“那当然。”
盘金旺觉得，和括老板合作真是找准了方向，从前只有点坑里见识，原来坑外有坑，天外有天，可以施展的舞台无边大，无边呀么大。于是，在括老板搂着小女秘书上车的时候，也忍不住揽起汪美花的细腰。
镇政府干部显得无足轻重了，镇长又怎么着？括老板这才叫潇洒，这才叫接轨。
将来，盘古坑会有两个传说，一个是盘古，一个是盘金旺……妈呀！
将来是将来，盘古坑过的毕竟是现在的日子，一天天，太阳先红烧龙头山，再照亮楼房、井架、盘龙溪、公寓、新村、山门、盘神庙，让这些地方活起来，动弹起来，最后红烧龙尾，烫得巨龙翻腾、甩打，溅起漫天火花云。
最不受外界刺激的，应该是医院病房里的生活，比如盘根，比如盘应权，比如其他住院的人。
食物中毒的最后两个病人已经出了院。盘根从县医院转回了盘古坑矿山医院。所以，盘泥不用去县医院了，一揽子来矿山医院探望盘根和盘应权，比较轻松了。
盘应权仍然住在走廊半腰儿的好病房里。他的身体“保健”得差不多了，已在计划着返回城市，返回政协。领导岗位，忙呀，但忙得充实，忙得愉快。
盘古坑不是久留之地。来避暑，讨清闲的，讨了一肚子气。跟儿子通电话，接通了，啥也说不出口。情情这个小贱人，向护士要了一张小竹床，摆在窗下，夜里睡那上面。故意的嘛。
输液的时候，躺在床上，拔了针，他也躺在床上，有如一个临阵无谋的将军，拉着脸。偶尔照下镜子，发现自己连笑也不会了，一般的笑也不会了，更别说多年练出来那种让部下感到温暖的工作笑容了，让百姓感到温暖的功夫笑容了，全他妈丢了，一撇嘴，像哭。
盘主席，哭丧脸的盘主席，希望回到办公室，找回原来的笑。
情情出去打饭，或者到盘古坑酒店买饭，他总要通电话。查岗？
他拿不准小贱人会不会拐弯跑到盘泥那里去，估摸着间隔差不多，就得打个电话，问她情况。老干部惦记小夫人，总可以吧？
夜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夜又是翻烧饼。前半宿一直翻，后半宿，间断性地翻。
盘应权不能把脸转到情情小床那一边，可一会儿就转到了。看见她线条起伏地睡在那儿，心中的火气就上升。其实她也在翻，翻得少而已。
他是来住院“保健”的，医生护士不来打扰，矿山医院病号又少，走廊上半夜之后就没有人声了，都睡了。你爬到我床上来，完全是可以的嘛。实在不行，再用茶几把门给堵上，踏实吧？
不来，她不来，就在小床上怄。
心情左右局势，盘应权一会儿通货膨胀了，一会儿经济衰退了，讨厌的是通货膨胀和经济衰退的周期也太短，十分八分钟，膨胀和衰退全都完成了。
情情不是没有本领，回想当年，小乔初嫁……哦，情情委身给盘应权，当然不是初嫁。不是初嫁，胜似初嫁啊，老狼，小鹿，真是“哈哈哈”。
前些年，她也总发挥得很好呀，甚至半个月前，各种柔道演绎起来，无不令人快慰、令人满意嘛。
她就硬是让我在这边翻我的烧饼，她在那边小竹床上翻她的烧饼。小贱人到底是顾虑我的身体，还是另有意思？另有意思，她心里有别人了……
盘应权听到鸡叫了。盘古坑里的鸡，叫了。时光说慢也快，翻，翻，翻，翻烧饼，鸡都给翻叫了。
鸡叫了也睡不着，还是翻。翻着翻着，迷糊了一会儿，迷糊了一会儿就醒了，醒了就看到情情床上没有人了。
去卫生间了？听听，卫生间里没有水声。怕惊醒我，没有开水管？等等看，不对呀，没有人在卫生间。
起床看。没有人，卫生间是空的。她跑哪儿去了？
盘应权轻手轻脚走到走廊上，没人。下楼梯，到门口，没人。出了医院的门，两边观察，没人。
怪了？她去哪儿了？
忽然发现了人影，医院东面，树丛后面，通往北后山的路上，有人影。随了一节路，再仔细看，隐约是两个人影。有一个穿着淡色的裙装。情情。难道是情情和……
原来她一夜睡不着觉是有野汉子在等？跟野汉子有约？
盘应权决计做个侦探了。那个长头发、卖照片给我、领我去捡卫生纸的女子看来是抓的有他们的把柄。我这下也要真抓实干了。真抓实干，你还有什么话说？认错？认错恐怕解决不了问题吧？大是大非，认错能够解决吗？
不能跟得太近，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确实是盘泥和情情在前面。他们说着话，走着路，上着山。到一个多岔的路口，不往后面走了，向右手，走向龙头山。上坡，下坎，上坡，下坎，经过了几道皱折，越来越高，越来越接近龙头了。
由于树木的遮掩，盘应权迂回跟随，盘泥和情情一丝不觉。盘应权有意拉开了点距离，以保证跟梢的成功。
天色渐渐放亮，能见度渐渐变高。盘古坑和盘龙山终于挣脱出无边的黯淡。房屋的白顶，钢铁的井架，巨龙的鳞片和锦爪都在渐渐地耀起光彩。
盘泥和情情到了龙头上。这是个好的时间和好的地点。
凌晨，谁会登上如此高峻的龙头呢？这是个迟了十几个小时的幽会吧？两个人来到龙头山上便忘我地投入了，被磅礴而起的旭日点燃了。
露水太重，乎不适于坐下，于是，人就站着。
盘泥说：“这里是龙的头，是最高的地方了。”
情情说：“真有意思，我们先是在盘古坑，后来在龙的腰里，现在，我们在龙的头上。龙为我们记录，龙为我们作证了。”
盘应权藏身在下方的灌木丛中，看到情情解除了淡色的衫裙，放在草上，盘泥解除了自己的衣装，扔到灌木上。他们去掉了世界需要他们穿戴的东西，文明需要他们穿戴的东西，高举着手臂，向天上伸展。
天作证，地作证，太阳作证。看，太原在升起来。
这个凌晨的太阳，分外红，分外烈，燃着了龙头上的高树低草，绿蔓青藤。而且，愈燃愈烈，愈烧愈猛，必必剥剥，砰砰啪啪，烟焰张天，红云飞动……
盘应权赶紧掏出手机，拍摄取证。
从手机的镜头看出去，看上去，图象竟然变化了。
火红的太阳，竟然在烧炼着两尊半圆形的雕塑，半圆形的雕塑在动态中闭合，闭合，闭合，重叠着背后的太阳。
雕塑被镀上了黄金与烈火，迸辉流艳；太阳被塑进了生命，变得更为辉煌、美丽、神圣……
盘应权再也忍不住了，把手机摔在草地上。
他要冲上去，抓住一对流氓，抓了他们的“现行”。
盘应权爬过龙的脖子，爬上了通往山顶的小路口。可是，他在远处看到艺术造型还没有什么，爬得近了，逆着阳光，逆着龙头上盘泥“偷猎”情情的景象，太真实了，太刺人了，一口冷硬之气猛然呛进领导的肺里。
盘应权意识的火药库被投进火种，刹那间响起一记天崩地裂的大爆炸。
盘应权向后倒下了，身体僵硬，直挺地倒下了，接着，落下后面的陡坡，落了陡坡，又不幸落到崖下。
市政协主席呛进肺部的冷硬气团没有吐出来，丰富的世界和繁忙的革命工作在他这里变成了零，变成了永久性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