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坑深处》第二十一章 校园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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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矿安全检查完毕,工人假期结束,西矿结束了设备安装试车。
盘泥矿业公司的两个矿都开始了生产。企业规模猛地加倍了。
鉴于人力、工人的技术水平等原因,每昼夜比原先少了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三班转变成了两班倒。矿工们忽然间觉得减轻了大半劳动强度,高兴极了。
装载机上阵。装载队没有了。装载队里年轻的职工进入盘古技术学校短训,预备充实到井下工种,老工人继续放假休息,待花园式矿区规划方案出台,编制绿化管护队。
盘泥的威望由于矿工们的高兴而看涨。他全副武装下了两个井,挺满意。
全面复工之际,他召集各部门经理开了个“引入”管理网络的圆桌会。
盘泥说:“企业已经走过谷底,新的回升开始了。采掘、提升、装载,基本上全进行了技术更新,管理网络用起来了。希望我们企业上下,以尽可能短的时间适应新形势,熟练新方式。我,做好筹划,一方面补发拖欠员工的工资、进而,使员工的待遇稳中有升,一方面,有计划地归还企业六个月来多处欠下的外债,另一方面,逐步清欠设备供货伙伴的款项。”
盘弓和小蕾外出旅行,盘泥送他们去火车站。
盘泥趣言道:“你们好啊,我做专车司机,把你们接回来再送走。”
盘弓和几个同学约好了旅行的路线和时间,说他和小蕾十天半月就返回盘古坑了,回来要送给爸爸一个惊喜,为爸爸的企业做个贡献。
盘弓和小蕾给后勤销售系统打的结算补丁,使结算更畅更快,购销分析和显示更科学、更明晰,自然获得了可观的报酬。依照小蕾的意思,他们给妈妈买了套夏装,给爸爸买了双皮凉鞋。团英高兴,送他们出盘古坑的时候就穿着呢。
爸爸又建议他们跟着矿山管理网络专家学手艺,虽说人家不是带徒弟,只能被动地捡到一些,但从头跟到了尾,大致看全了一个企业管理网络从硬件布设到软件加载,是怎样从无到有地生成的。
到火车站买票后,三人在外面的树下凉快,等车。盘弓买了三支冰棒,给爸爸一支,小蕾一支,解渴驱热。这时盘泥的电话响了。
二妞打的。从没有给盘泥打过电话的二妞打的。盘根的二女儿。
二妞说她在县医院打电话。她爹病了,现在睡在医院门庭里。实在没办法才打电话。她交不够一定的钱,病人无法治疗,实在没办法才来联系盘泥,先让病人住进去,钱她再想法子凑。
盘泥立刻打电话给吴经理,让他赶快带着出纳员到医院去交钱,护送盘师傅进病房救治。
送了盘弓和小蕾上车,盘泥驾车返回,路上,心沉甸甸的。
心里有个压力,就是和情情、和叔父的关系。他已经四十多岁,情情也快四十岁了,两人这个夏天还真是忘了动脑子,竟然像二十岁的年轻人似的,爱就爱,情就情。一人资格是叔母娘,一人身份是大侄子,这么着,往后怎么办?
想过往后吗?有往后吗?
情情电话里对他说,叔父好像什么都掌握了……还有宅院问题,把个堂堂市政协主席弄得那样下不了台。晕下了台。他若想得开,对宅院不应该生气。
关键是情情。他和情情约定今天下午或者晚间见面的,没想到盘根大叔病倒了。
那天深夜,盘大叔捡了把柴、捡了把钢锯,给保卫人员弄到值班屋,神情已经有问题了,自己却没有多个心。后来几天,两个矿井忙在了一起,竟也没想起他。病了。像他那样的家庭,肯定是病得不轻才去医院的。没钱,又入不了医院。
唉。盘泥隐隐觉得,自己本来有件重要事情得做的,可还没能腾出手来。已经迟了。事情变得不好做甚而可能没法做了。
盘泥打转方向,去县医院看望,见了半无知觉的盘根大叔。
他站在病床前,一直看着。大叔呼吸是平稳的。在雪白的被单映照下,老人的皮肤愈显得灰中发红,红中泛灰。胡子是旺盛的,老人没怎么剃过,干燥燥、乱蓬蓬的。
过了一会儿,盘泥俯身拉起大叔的手,感受到了僵硬和粗糙……
医生说,是摔跤诱发的脑血管意外。院前救治还算及时。
院前救治的盘古坑矿山医院做的。脑血管意外。医生说:“入院就开始正规治疗了,我们会力争使他康复得最好。”
盘根的外孙女在病床前守着。小姑娘是初中生。盘泥几乎没有和她这样的小孩们对过话,弄不清谁是谁的后代。不过床边的小姑娘无疑是二妞的女儿。
盘泥问小姑娘:“妈妈呢?”她说妈妈出去买垫床的东西了,给外公垫病床。
盘根所住是个大病房,不怎么安静。盘泥到护士站问了问,回来说小姑娘:“有小病房,我交代护士给你外公换一间。我那边还有事情,办完再过来。”
说话间二妞回来了,买的纸尿裤什么的,盘泥给她的手机转了三千块钱:“这钱你们用于生活,先用着。”
护士推着担架车进来,移动盘根到单间病房去。
盘泥矿业公司的人员重组方案,是抽调东矿的骨干员工到西矿担任基层班组长,带领原西矿的员工生产。生产班组是新建立的,加之西矿设备尚在试用期,盘泥操心。离开医院,驾车驶回盘古坑,直接到了西矿。
听了郑经理的情况汇报,方才不太担忧,回到自己住处,喝杯茶水,略作休息。
现时,尚拿不准一个尺度,处理与盘根大叔的关系。
如果说盘根大叔与母亲之间有那样一种情况,那么他们演绎得太好了。从他盘泥记事起,到渐渐长大,几乎感觉不到其间有什么蹊跷。
母亲是个知道分寸的人,那么,是母亲将形势控制得风平浪静?
母亲在他基本懂事的时候跟他叙说过,他有个小姐姐,又饿又病,失去了。只活了很小,但小姑娘长着一双最懂事的眼睛。
母亲的大眼睛给盘泥印象太深了,后来多少年,他设想姐姐的眼睛,老是幼童化的妈妈的眼睛,或者觉得姐姐长大了,眼睛就是妈妈那样的。
父亲是不说话的。当然也说,跟儿子说话太少,他的感觉就是不说话了。父亲躺在床上,脖子以下不会动,靠妈妈喂他吃饭、喝水,给他擦身、按摩,服侍他拉撒。
父亲跟母亲,两人之间的话多吗?不多,很少,少到也好像没有了。
母亲对父亲的尽心照顾,盘古坑没人不夸奖的。记得父亲去世时,他刚上学念书不久,几个和母亲同龄的女人竟然抱着母亲大哭。
他回盘古坑开矿,树井架的那些日子,母亲去世,他似乎老是看到盘根大叔怨艾的眼睛。
仔细回想,在他的少年时期、青年时期,他和母亲的附近,有没有盘根大叔的眼睛呢?
盘泥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盘古坑念的。当时的小学在盘神庙和老村之间,几孔窑洞,两排厦房。放学时,盘泥得穿过整条村道,一路下来,走过知青点,出山门,回家。盘根大叔的家在老村里,跟其他人家一样的泥墙土院,他似乎从没有感到盘根大叔络腮胡子上方的眼睛在院子里院子外观望他。回想起来,是这样的。
细细思量,某些迹象出现在他离开高中校园回到盘古坑的年月。
高中在乡里读。乡里的高级中学是附加在乡政府所在地的初中校园里的。校园十分破败。当地初中占据着好的房屋。说好是相对的,实际上同样近似危房。高中的教室、宿舍是“借用”的,更差。教室,拥挤,全班所有男生住一个宿舍,像动物一样全部睡在地坪上。五颜六色的破旧被子,早上卷起来,就只剩满地乱草了。
学校条件相当糟糕,教学质量相当一般,但学生念书是用功的。
母亲病了,盘泥高中第二年快要读完的时候停学回家。十分可惜。但是母亲必须而且只有儿子回家侍奉。
母亲想撑着起来,让儿子继续读书。盘泥不听。他告诉母亲,实际上他很讨厌学校里的学习。
高中的学习内容,被附加上了许多东西,那些东西常常令他难受得连该学的东西也学不进去。
最突出的是英语。英语是他们到高中才开始接触的,从二十六个字母学起。
盘泥很喜欢英语,毕竟是另外一种遥远的人群所使用的语言,我们要跟他们交流,就必须掌握交流的工具——语言。可是,学着学着,就觉出了奇怪的味道。
老师教得结结巴巴,学生学得吭吭哧哧。渐渐学了一些句子,盘泥有了个发现。学习成绩好的同学,有心的同学可能都会有这样的发现,但是他们都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英语课本里差不多全是跟外国无关而只和自己国家较劲的内容。
“我们行进在天安门前”;“ 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 我们一起观看关于万里长征的电影”;“ 延安是抗日战争时期……居住和工作的地方”;“ 我清楚记得南京解放那天晚上的情景”;“在以……为核心的……领导下”……
学习另外一种语言是为了跟讲那种语言的外国人交流,这些课文中的语言,管跟外国人交流吗?
盘泥心里老是别着劲,他无论如何硬是认为这样的英语应该被誉为“怪胎”,拿这样的语言跟外国人交流,肯定是鸡说鸡的鸭讲鸭的猪说猪的狗讲狗的,结果可想而知。
更好笑的是,乡高中的英语教师每逢上课要他们站起来齐喊:“浪里虎瞎焖猫!”
这句齐声高喊,代替老师进入教室之际学生们的起立问好。可能是那位英语老师当学生时养成的优良习惯。这句喊叫的意思是某某某万岁,本质上极富集权色彩。
盘泥没跟母亲说许多,说得多,母亲也听不大明白。但病得需要人在跟前,儿子也算有主见,那就从高中回来吧。
回头看看走过的人生道路,这是第一次的叛逆。
分田到户的时期来了。盘金旺领着盘古坑开会,抓阄,划地块儿,立界石。盘泥和母亲也分到了田地。
盘泥务弄田地怎么说也是个外行,再加上他心不在焉,爱读闲书,弄得地老天荒。
但他年龄长了,母亲的病确实需要细致柔情的女性照护。婚姻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于是,年长他三岁的姨家表姐团英嫁进了盘古坑。
清楚记得简朴热闹的婚礼。母亲坐在上面。老肥土是盘古坑有名望的长者,也坐在上面的椅子上,接受敬酒。
肥土忽然下来,把盘根大叔拉上去,坐在他身边,也是母亲的身边。母亲不知道窘不窘,反正头没抬起来。
老肥土爷大声说:“来来来,盘古坑的土改老干部就剩咱俩老家伙了,咱俩啥也不怕,坐这儿让新人敬酒。来,敬酒。敬我酒,敬你盘根叔酒。”
盘古坑人都心有灵犀、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在哄笑中,盘泥跟团英向长辈敬酒,一杯,一杯,又一杯。
盘泥和团英是新人,处于别人闹趣逗乐的中心,根本没有机会和心思观察母亲和盘根大叔当时的神情。要说,那时应该是他们最幸福的一刻,那个场景应该是半起哄半当真的盘古坑人对他们的评定。可是,他们之间,母亲与盘大叔之间,存在长久的、深刻的……爱吗?真的存在吗?
有团英做家务、照顾母亲,盘泥忽然间轻松许多。一年多以后,盘马已经出生了,盘泥去乡高中玩,老师还对他的停学叹息不已。
原来的班主任自告奋勇帮他想办法。
“考学。考大学。”老师说,“你怎么这样迷糊呢?比你差的都考学考走了,你不考?迷糊!结婚了,年龄也没有过线嘛。家里后顾之忧没有了,正好,考!我帮你报名。你这两年书没断读吧?”
盘泥说:“种地不在行,闲书没断读。数理化得复习,真要考的话。”
“真考啊!复习。”老师说,“谁了解你?我了解你。”
那日,将黑天时,他从乡高中回家。巧得很,看到春末季节矮矮的青纱帐里有人在贪活干,是盘根大叔。
盘根大叔可能在割草。割一把……盘泥看不清,可能是割一把,然后直腰朝他家所在的方位看一阵。
那时候盘金旺还没有领村人挖矿,新村也没有,盘古坑是庄稼坑。“天地盘古”山门之外,只有他盘泥的家和南侧一两户人家居住。盘大叔不用担心有人开他的玩笑,有时,瞭望很久。
盘根不知道,他身后远处,路边树影下,有盘泥站着。
盘泥站到夜幕垂落,盘大叔进入山门,才回家。
这事之后,盘泥留了心。发现盘根大叔常常在别人收工后还在盘古坑的庄稼地里忙活。
盘泥常常能有意无意地发现盘根大叔那特殊的胡须,特殊的目光。目光,特殊吗?至如今,却越回想越模糊。盘大叔到底是在尽心尽意地侍弄作物,还是为了磨蹭而磨蹭在那片庄稼地里?
这个无人解答的疑问,只能等到现在提出来了,因为那年秋季,他盘泥背着行李进大学了。
如果是深深的情感,盘根大叔和母亲压抑了多少不该压抑的东西?
转念一想,当然得压抑了,他有老婆,有女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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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时间到了,没有胃口。
想来想去,盘古坑口有家开业不久的小店经营素炒,甚有特色,就打电话让送来几样菜,几瓶啤酒。
之后,休息不下去,打电话问盘根大叔的情况。
二妞在陪护,说,爸给安置到条件很好的单间病房了。沙发,茶几。白墙壁,卫生间。空调,吊瓶架。
二妞口笨,不知道怎么说话。“他们说这个病房太贵了,钱我得慢慢借。捎过信了,让大姐来,她来不知会带多少钱。”
盘泥说:“不要考虑那么多。大叔是矿上的老人,矿上有责任为他治疗。我问过医生,最初的救治还算及时。全力以赴治疗,有希望恢复的。你,家里还有个伤号,小梁的饭怎么解决?”
“闺女回去招呼她爸了。”二妞说,“咱村开矿这么多年,也有人伤了胳膊的,也有人伤了脚的,小梁最不幸了,伤得这么重。有人干脆丧命了,家人难过是难过,倒少拖累。”
盘泥说:“腿伤嘛,也不要太怕。”
电话过了,盘泥忽然想看一下镜子。
镜子里,胡子,接受情情的意见蓄起来,已经毛烘烘地布满了腮帮。在医院看到的盘根大叔的面孔,也是旺盛的胡子,干燥燥、乱蓬蓬的。老人的皮肤在雪白的被单映照下,灰中发红,红中泛灰。胡子、脸。脸,胡子。
听医生的话音,大叔病情稳定、好转,应无问题。
这才感到疲劳,想躺下休息一阵。于是,简单翻阅了手机信息,便沉沉睡去。
盘泥是给急促的电话铃声叫醒的。矿山发生了中毒事故,中毒可能来自酒店,用了午餐的人陆陆续续出现反胃、腹痛、呕吐、泄泻等等症状。
盘泥忙不迭地冲下去,有客人捂着肚子卧在大堂沙发上。两三个服务员也在痛苦地呻唤,其他服务员面对突如其来的灾变不知所措。吴经理也有症状,还在带病打电话布置送病人上医院事宜。
盘泥立即打电话给矿山医院院长,院长说已得知情况,让有症状的,能自己到医院去的立即去,自己不能去的他们派医护,副院长已在院内安排救治。
吴经理打完了手头的电话,盘泥说开车送他去医院。
吴经理说,不要紧,赶快让有问题的职工都去再说,可能村民有也中毒的,也给盘老板打了电话,让他关注中午买过饭菜的村民。
盘泥开车,把吴经理和饭店里几个重的病人送到医院。医院里,病房和走廊都是病号了。邱主任和盘金旺在。医生、护士们穿梭忙碌,掂着一次性洗胃管。痛苦的矿工们在呻吟。
医院院长说,发现第三例病人他们就和疾控中心、和县医院联系了,有几个方案,几个科室在全力救治。重病人有专门医护负责。
矿上的后勤处长也有症状,不算太重,他说大致都在饭后一个小时左右发现情况,初步断定食物中毒。
郑经理没事儿,他中午外出喝啤酒,跟盘泥一样没有食用盘古坑酒店的饭菜。
三点半过后,县医院的两辆救护车和医护救援人员来到盘古坑。疾控中心的调查人员也到了,五个人。县医院的医生护士立即投入诊断和抢救。调查小组也立即开始了工作。
矿山医院救治方法对头,措施也得力。一部分病人症状已经缓解,四人较重,半昏迷状态,经过救治病情也已稳定。
盘马和盘胜利也来到医院,他俩没中毒,但盘新农园的员工有在盘古坑酒店吃饭中毒的。
团英和盘马一块儿来的,她担心盘泥的身体。盘泥说:“我今天不想吃饭,要了份外面的,没问题。”
葛乡长打电话给盘泥,询问情况,说:“邱主任跟我通话了,我马上到盘古坑去。”盘泥告诉他情况,不让他过来。他说:“那保持联系吧。”
调查组已基本弄清楚是食物中毒。好在矿山食堂平常卫生还是比较好的,主要是夏季气温太高,肉食转运过程中受到细菌感染,沙门氏菌类污染。医生说夏秋季饮食卫生不洁易于发生这类中毒,以急性胃肠炎为主症。盘古坑这天有中毒症状的总人数近四十名,大部分已经缓解,好转,九人中毒严重,继续对症医疗、监护。
邱主任送疾控中心调查小组回县城,县医院的救护车走了一辆,留了一辆,留了两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其余人也走了。
盘泥略微松了口气。郑经理说:“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其他……比如什么同行……结论是食物中毒,肉食引起的。”
盘泥说:“疏忽。安全问题,只知道井下安全,生产安全,施工安全,财产安全……生活安全疏忽了。这就叫按下葫芦浮起瓢。顾此失彼,才要交这份学费。整天资金紧张,资金紧张,这些钱花得利索吧?”
“一定要追究。这么大个事故能没有责任人?”郑经理说。
由于食物中毒事件,矿山不放假自放假。
盘泥接了情情一个电话,问情况。盘泥三言两语讲了,说:“你们安心在家吧,别让大领导操心了。”
天将黑时,缓过劲儿来的盘古坑人不知哪个老人带的头,竟然去盘神庙祭奠起来。盘泥从酒店的西窗口望出去,但见渺小的人影沥沥啦啦走进老村的山门。隐约看见他们走过老村的坡道,迤逦上去。
盘泥感到悲哀和自责,觉得祭奠盘神庙是盘古坑人的善意的做法,应该问罪的是他和后勤相关人员。他想,首先得有人对事件负责,其次,病人全部恢复之后,公司有钱得适当发给他们营养补偿。
没想到,当天傍晚,中毒人员的家属和中毒较轻已然恢复常态的矿工就开始讨伐他了。
人们集聚在盘古坑大酒店的大堂和门前广场上,叫嚷。很难说有谁组织了,引导了。盘泥听到喊他的名字,要他出去答复。
油然想起,开矿早期和以前一两次较大的困难降临的时候,他总会感到一种敌对的力量,就是这样的。
“劳资冲突 ”,他总是这样解释。想不到别的,别的还有什么呢?
公正地讲,把心操给企业的员工有几个呢?有多少呢?绝大多数员工对企业、对企业主的态度和上月、上上月所得的报酬密切相关。企业的长远利益,企业的未来,他们是不管的。
有个朋友的企业,情况好的时候对员工特别够意思,多少钱都发了,可企业到了危急时分,员工们全忘了以前的好,逼要奖金竟然像逼宫似的……
逼宫,最终逼死了企业。企业死了,企业主完了,员工星散了,他们又找另外的企业去工作。
他打电话让郑经理出去安抚一下。
郑经理去了现场。盘泥感到了安静。一会儿人们又叫起来。又安静了。后来还是喊叫。
郑经理打来电话,汇报情况,问,请示。盘泥说:“我下去了。”
盘泥站在大饭店门前的台阶上,经过郑经理安抚的人群不再晕闹了,静下来等待他说话。
盘泥故意顿了片刻,声音平和地说:“工友们,盘古坑的乡亲们,郑经理说得不够明确,但他的意思是对的,是矿上的意思。我现在给大家明确一下。
“第一,今天所有出现症状接受救治的员工和乡亲,一律由矿上出钱救治到痊愈。第二,县医院救治专家要对所有中毒病人划分类别,按照救治专家划出的类别,矿上给予营养补助。营养补助最迟不会迟过下个月的发薪日。第三,中毒员工影响的班次,工资不受影响。”
当家人说话敢当家,而且具体,犹如釜底抽薪,人群不再激动了,在嗡嗡嘤嘤的议论声音中散去。
盘泥和郑经理又去医院时,重症中毒病人由九名变成了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