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贵妃堂上月色稀
十一月八日，返回长安，要求李亨在兴庆宫建设一处祭祀之室，把杨玉环的香囊等所有能够收集来的遗留物品，放上祭坛，以为纪念。
又命多名画师，画出杨玉环的各种画像，悬挂在“贵妃堂”中。
太上皇李隆基，最高级别的离休老干部，没有权力拖累，对人生有了更多体悟，越来越思念杨贵妃，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常常在月夜独自推门，进入祭堂，跟他的环环“相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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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军将领尹子奇，围攻河间——河北河间四十多天，河间唐军死活不开城门。
史思明率领燕朝大军支援尹子奇。
唐朝平原——山东陵县——郡守颜真卿，派他的将领和琳，率军一万两千人救援河间。史思明迎头痛击，活捉了和琳，跟尹子奇一起攻陷河间，抓住守将李奂，押送洛阳，斩首。
史思明一鼓作气，又攻陷景城——今之河北沧州东南地方，景城郡守李暐投水自杀。
史思明兵锋所指，乐安——今之山东惠民，立刻献出郡城投降。
颜真卿看到史思明的军队要到平原了，放弃郡城，渡黄河南逃而去。
史思明马上调动平原郡的民兵攻打清河——河北清河、博平——山东聊城，很轻松地就全部拿下了。
信都郡守乌承恩，被史思明包围在郡城中。乌承恩开门投降，迎接史思明进城，交出军队和仓库，及战马三千匹、士卒五万人。
信都，是今天的河北冀州。
史思明把乌承恩送到洛阳，安禄山恢复了他的官职。
燕军每攻破一城，城中所有妇女、衣服首饰，所有可以拿得动的财产，全都被抢劫一空。男人被迫给燕军做苦力，挑东西，老幼病衰者用刀枪长矛刺死。
安禄山最初交给史思明士卒三千人，命他平定黄河以北。史思明现在完全平定了河北，每郡派军三千人驻防，还又多出来约三万军队。
燕将尹子奇率领五千名骑兵，渡过黄河，转战北域，征服多个少数民族部落，平定了河套地区。
燕朝大元帅史思明、将领蔡希德、高秀岩、牛廷介等，率领十万大军，从各个方向，围攻太原，
唐朝将领都非常害怕，北都太原留守李光弼修治城池，严阵以待，史思明一个多月无法攻克。
安禄山患有白内障，在洛阳坐朝廷后，视力渐渐减退，至于双目几近失明，看不清楚物体。还患有严重的皮肤病，难受极了，性情变得格外暴躁，对左右侍从稍不如意，非打即骂，小有过失，便行杀戮。
燕朝中书侍郎、副立法长严庄，安禄山的长子安庆绪，串通太监李猪儿谋害安禄山。
李猪儿半夜时分手持大刀直入睡阁，对准躺在床上的安禄山腹部猛砍，杀死了他。安庆绪登上帝位，年号载初，尊安禄山为太上皇。
安庆绪不行，每日在洛阳宫中尽情饮酒，和美女们放肆行欢，事情无论大小，皆由严庄裁决、办理。
燕朝大元帅史思明放弃太原，回到范阳——今之北京老根据地。
唐朝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二月十日，李亨和他的小朝廷到达扶风——陕西凤翔。和太上皇李隆基的联络多起来，从宝鸡到成都的信使络绎不绝。
大参谋李泌建议李亨攻打燕军老巢范阳，从根本上取胜。
可是李亨急于收复长安和洛阳两京，迎接老爹李隆基归来，建立所谓“宏大”的功勋，稳固他的皇帝之位。他怕多如牛毛的皇兄皇弟，别个半路杀出，夺取两京，建功立业，那不要后悔死了？
李亨于闰八月二十三日犒劳将领，命他们进攻长安。唐廷后勤，每天供给军队两百只羊，二十头牛，数百斛米。
李亨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九月二十七日，唐朝各路大军抵达长安城西。前军李嗣业，中军郭子仪，后军王思礼，结成阵列。
燕军埋伏精兵于阵地东侧，一面袭击唐军，以免放弃守卫，向东逃走。
二十八日早晨，唐朝军队进入西京长安。
李亨为了快速收复长安，邀请了很多回纥军队参与战斗，约定的是，收复了京城之后，土地与男子归唐朝所有，金帛与女人全部送给回纥带走。这时回纥酋长要唐廷兑现诺言。
唐朝野战军最高司令官、广平王李俶向回纥酋长求情说：“刚刚克复西京，如果大肆抢掠，那么东京的百姓就会为叛军死守洛阳，难以攻取，希望得到东京后再履行约定。”
回纥酋长又答应率军帮助克复东京。
呜呼噫嘻，当初面对安禄山的燕军，老皇帝李隆基抛弃百姓，自己逃命，让敌手的军队放肆奸淫劫掠烧杀；小皇帝李亨，却暗地里把长安百姓卖作“猪仔” ，皇子皇孙李俶，不是爱惜百姓，想让回纥人继续为唐朝卖命，先把百姓作为筹码预存在那里。一家三代人，丧尽天良啊！
九月二十九日，克复西京长安的报捷文书送到了凤翔，摆在了李亨的面前。百官都来庆贺。
李亨激动得泪流满面，急忙派宦官谈庭瑶前往巴蜀，奏禀李隆基。
三天后，李亨任命太子少傅虢王李巨为西京留守，派遣李俶率领大军，东去收复洛阳。
广平王李俶，率领军队收复了长安，立下了大功。张良娣忌恨李俶，在暗中散布流言。
燕朝丢失长安后，其长安留守张通儒等，收罗残兵，退到陕郡——今之河南三门峡。
安庆绪调集了洛阳的全部兵力，命令御史大夫严庄率领，与张通儒合兵，共有步、骑兵十五万，阻挡唐军东进。
唐朝大元帅广平王李俶，驻扎在曲沃——陕西曲沃。
司空郭子仪等人封李俶之命，率领以回纥骑兵为主的军队袭击燕军，燕军害怕回纥人，很快溃败。
唐军与回纥军乘机追打，燕军尸横遍野。
张通儒与严庄等人向东败逃，广平王李俶和郭子仪进入陕郡，派仆固怀恩等将领继续追击燕军。
严庄先跑进燕都洛阳，向安庆绪报告败状。
十月十六日夜晚，安庆绪率领部下逃出洛阳，一路向河北而去。逃离洛阳前，杀掉了所有唐朝的战俘，将领哥舒翰、程千里等三十多人丧命。
十月十八日，唐广平王李俶进入东京洛阳。
回纥军酋长和将领催迫兑现唐朝以前许下的允许其抢劫西东两京财物、女性的承诺，让李俶非常忧虑，愁眉不展。
东京洛阳的父老乡亲，听说李俶的外交压力太大，商量之后，请求拿出府库中的丝绸，再加上洛阳百姓对出来的，一共一万匹，贿赂回纥人，回纥人才答应不再抢劫了。
李亨派遣的使者谈庭瑶到达蜀郡——四川成都，李隆基命准备饮食歌舞，并确定了动身还都的日期。
十月十九日，李亨带着流亡朝廷离开凤翔，回到京师长安，又派太子太师韦见素往蜀中去迎接太上皇李隆基。
十月二十二日，李显到达咸阳，收到了克复东京洛阳的捷报。
次日，李显进入西京长安，居于大明宫。
唐朝皇家太庙已被燕军烧毁。李亨身着白色的服装，向着太庙痛哭。
然后发布命令：“士庶受贼官禄，为贼用者，令三司条件闻奏；其因战被虏，或所居密近，因与贼往来者，皆听自首除罪；其子女为贼所污者，勿问。”
在官吏和百姓中，接受过安禄山叛军官爵、俸禄以及为叛军做过事的人，命御史台、中书、门下三司分别根据实际情况上奏。在战斗中被叛军俘虏的将士，或与叛军居住靠近，因而与其往来的人，一律允许自首而免其罪。
家中有妇女被叛军污辱的，概不问罪。
这个如果问罪，哪里还有天理？
唐朝军队攻占洛阳后，安庆绪放弃洛阳，退逃至邺城，即今河北临漳，改邺郡为安成府，改年号为天成。
这时跟随安庆绪的骑兵不过三百，步兵不过一千人。其他部将，如阿史那承庆等，都分别逃向常山——河北正定、赵郡——河北赵县、范阳——北京等地。燕将李归仁率精锐及胡兵数万人，溃归范阳史思明。
安庆绪又在河北各郡招募人马，兵众达到六万，军队的声势又一次振作起来。
内斗端倪也出来了。安庆绪对史思明收其溃散的残部不满，欲找机会除掉史思明。
范阳本是安禄山的老窝，安禄山从洛阳和长安所掠取的珍宝，多半都运往范阳存放，已是堆积如山。史思明恃富而骄，欲独占范阳，也不想再受安庆绪的节制。
安庆绪忌恨史思明兵力强盛，派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前往范阳去征调史思明的部队，并让他们暗中设法消灭史思明。
没过多久，史思明派部将窦子昂向唐朝皇帝李亨奉上归降书，愿以所领十三郡和八万兵马投降唐朝。
窦子昂到达京师长安，呈上降书。李亨非常高兴，封史思明为归义王，兼范阳节度使、范阳军区总司令。史思明的七个儿子，也都封了大官。
燕朝大臣严庄也归降唐朝，李亨任命他为司农卿、农业部部长。
十一月二十二日，逃跑归来的老皇帝李隆基到达凤翔。跟随护卫的士兵有六百多人，李隆基命令他们把兵器全部交到库中。
十二月三日，李隆基到达咸阳，李亨准备了太上皇所乘的车驾迎接李隆基。
见到李隆基，李亨脱下黄袍，身着紫袍，以小步快速前行，拜迎太上皇。
李隆基抚摸着李亨的肩膀哭泣，要过来黄袍，亲自为李亨穿上。
李亨坚决推辞，说，不敢接受。
李隆基说：“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养余齿，汝之孝也。”
天意和人心，都已经归于你，你能够让为父安度晚年，就是你的孝心了。
李亨接受了皇帝的传位。翌日，李隆基将要到长安去。上马后，李亨牵住马缰绳，走在前边，走了很远。
李隆基对左右的人说：“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
我做了五十年天子，没有感到高贵过；现在做了天子的父亲，才高贵了。
十二月十五日，李亨大赦天下。只有与安禄山共同谋反的人，还有李林甫、王鉷与杨国忠的子孙，不在赦免之例。
李亨又封广平王李俶为楚王，擢升郭子仪为司徒，李光弼为司空。
其余跟随李隆基往蜀郡、跟随李亨往灵武的有功之臣，抗战的，颜杲卿、袁履谦、许远、张巡等人，都封官晋爵，加封给他们多少不等的食邑。他们的子孙和其他阵亡将士的家族，都免除两年的赋役，各相关郡县明年的租、庸负担，免除三分之一。
唐廷以蜀郡为南京，凤翔为西京，西京为中京，洛阳为东京。
近年来所改的郡名、官名，都恢复原来的旧名。
李隆基登临宣政殿，把传国玉玺和宝册授给李亨。
李亨痛哭流涕地接受了。然后，顺便册封张良娣为淑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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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降燕朝的唐朝官吏，依照罪行轻重，分成六等，罪重者公开处死，二等者赐他们自杀，三等用棍杖重打一百，以下是流放、贬官。
李亨打算免除投靠了燕朝的张均、张垍一死。
张均和张垍是前大宰相张说的儿子。
可是李隆基对张均、张垍两人恨之入骨，说：“均、垍事贼，皆任权要。均仍为贼毁吾家事，罪不可赦。”
张均和张垍两人均事奉盗贼，并且担任重要高官，替盗贼卖力，败坏我们的家事，罪恶深重，不可赦免。
李亨为张均、张垍求情说：“臣非张说父子，无有今日。臣不能活均、垍，使死者有知，何面目见说于九泉。”
如果不是张均、张垍兄弟襄助，儿臣不会有今天。儿臣如果不能救张均、张垍一命，假若死者有知，九泉之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张说先生呢？
当年李隆基还是皇太子时，有个夏日傍晚看到袅袅婷婷的杨良媛，雄心大动，当夜即按住“幸”了她，谁知杨良媛肚子敏感，一幸即中，怀了个李亨。
李隆基很是气恼，想把杨良媛腹中的胎儿打掉，让当时还是侍读官的张说搞来堕胎药进宫，李隆基和张说在小房间里煮药，李隆基没有看清，张说加柴时不知怎地把个药罐子弄翻了，借机建议李隆基说：“这是天命，别煮药了。”
张说出于善意，保护了杨良媛肚子中的胎儿李亨。李亨当然会感激张说一辈子了。
后来李亨成了新一任太子，右相李林甫好几次都差点把李亨斗垮，也靠张均、张垍保护，渡过难关。
李隆基说：“张垍为汝长流岭表，张均必不可活，汝更勿救。”
好吧，为了你的缘故，把张垍流放五岭以南，至于张均，不能让他活下去，你不要再多说。
昏庸的李隆基，发起狠来，非要杀人不可，真没法说。
李亨哭泣着接受了老爹的命令。
随后，李隆基、李亨父子俩开始上演互封游戏了。
李隆基为李亨加封爵号“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李亨谦虚说不敢应承其中的“大圣”二字，坚决不接受，请求去掉它。
李隆基说：“没事，用上去。”
接着，作为报答，李亨尊李隆基为“太上至道圣皇天帝” 。
刚刚收复两京，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大片土地还在受着战争的蹂躏，一老一少两个皇帝就在这里玩弄权力游戏，是若有趣，孰为无聊！
先前，李隆基逃窜，燕军占领京师，到前不久燕军退出，唐廷回来，府库中的财物，宗庙祭祀器物，很多散落在民间，李亨发出命令：搜寻，追回。
使者野蛮扫荡市井，鞭打百姓，造成巨大骚动。
李亨看着要出问题，又下敕书，停止搜寻，且令京兆尹、长安特别市市长李岘安抚社会。
安抚得差不多了，李亨宣布改年号和赦天下。至德年号停用，改成了乾元。
李亨乾元元年，乃是公元758年。
春季，李亨立张淑妃为皇后。张淑妃就是以前的张良娣。
任命殿中监、大宦官李辅国兼任太仆卿、畜牧部部长，兼任判元帅府行军司马、全国野战军最高司令部代理参谋长，权势压倒朝野人士。“判”的意思是代理。
李辅国在宫中的后台，是张淑妃。
李亨改封广平王李俶为成王。
史思明投降唐廷，解决了唐廷一大难题，不战而平定了北方。李亨为此沾沾自喜，而且非常宠信史思明。
李亨派遣先期在洛阳归唐的羌族将军乌承恩与宦官李思敬，到范阳慰问范阳节度使、范阳军区总司令、归义王史思明。
以前，史思明做军将的时候，在平卢军使、辽宁朝阳军区总司令乌知义手下侍奉，乌知义也对史思明很好。乌承恩是乌知义的儿子。
李隆基开元年间，乌承恩在唐朝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的平卢军中做先锋，战功卓著。与其族弟乌承玼，在少数民族将领中，都比较出名。
史思明随安禄山起兵的时候，乌承恩是信都郡守——今之河北冀州长官，他率领全郡归投了史思明。
安庆绪败落后，乌承恩曾是力劝史思明反正的心腹之一。
朔方节度使、天下兵马副元帅李光弼，劝李亨任命乌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赏赐曾为安禄山部将、现在史思明处的阿史那承庆免死铁券，让他们共同干掉史思明，李亨同意了。
乌承恩一行抵达范阳——今之北京，向史思明宣完诏书，住进豪华宾馆，和正在史思明帐下任职的小儿子对话被史思明侦知，乌承恩父子被杀。遭株连而死的有二百多人，乌承恩的弟弟乌承玼逃走，得以免死。
史思明奏报唐廷，向李亨陈情鸣冤。
李亨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派人宣慰史思明，说：“此非朝廷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
绝对不是朝廷和李光弼的意思，都是乌承恩一人的罪责，你杀了他，是他罪有应得，杀得挺好。
史思明上表，请求朝廷杀掉李光弼，“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 。
李亨册封成王李俶为太子，并改太子之名为李豫。
册立太子，乃是朝廷大事，朝中百官与羽林六军，都得到了赏钱。
自李隆基当朝以来，群臣都没有得到过皇上赏赐的财物，现在李亨赏赐了。有了新铸的乾元重宝大钱，群臣都得到数量不等的新币。
然后，李亨命令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等七个节度使，兴兵二十万，讨伐盘踞邺郡的安庆绪。
安庆绪原还拥有七郡六十多城的地盘，兵器铠甲、辎重粮秣，都很充足。但他荒忽军政，热衷土木，修建宫殿庭台，以饮酒沉醉为乐，诸将怨恨，不肯卖力，士卒离散，数千人逃走。
郭子仪率兵北进，在获嘉——黄河北岸的河南获嘉，打了场胜仗。其余地方的小节度使，也都率领军队，前来会战。
燕朝皇帝安庆绪，征发其首都邺城——河北临漳的全部兵力七万人迎战。
郭子仪部署“口袋”阵，杀败燕军，俘虏了安庆绪的弟弟安庆和，立即杀了。
安庆绪派使向范阳的史思明求救，并请求把帝位让给史思明。
史思明发范阳兵十三万，欲救邺城，不敢冒然进军，先派部将李归仁率领步、骑兵一万，驻扎于滏阳——河北磁县，与安庆绪遥相呼应。
人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恶习，有的皇帝也改不了泡温泉的优良传统。唐太上皇李隆基，毋顾朝廷正在打仗，社稷形势艰难，要去骊山华清宫洗浴。
十月十五日，“上皇幸华清宫” 。
陪浴贵妃杨玉环，早已芳魂飘逸。李隆基一个老东西泡在里面，围着一些新招的小美人，不知乐趣到底如何。
华清宫里到处都是杨玉环的影子和气息，
御汤池，最大的汤池，数丈之阔，白色片石，晶莹如玉，“面皆隐起之状” ，高起低下，甚见艺术。水池周围，立满了彩石做成的雕塑，鱼龙花鸟，无不奇妙。水池四面都有阶级，慢慢排向中间。中间是一座石山，热水泉眼正在其里，翻涌的热水从石山上漫流下来。
和杨玉环，第一次共浴，就在此一汤池之内。
旁边的玉女殿，第一次听到环环悠扬的琴声，就在那里。《鸟歌万岁乐》 ，宫廷十部乐中的一曲，非常好听。
隋唐交替之季，宫廷里热衷于系列套曲《七部乐》 、《九部乐》和《十部乐》 ，先皇帝李世民订正了“十部”宫廷宴乐，分为“坐系” 、“立系” 两大部分，《鸟歌万岁乐》是“坐系”乐曲之一。
杨玉环向他施礼，抱拳在胸腹之间上下移动。面颊飞红，无所措置。
儿子的妃子将和公爹同乐，晚辈人岂能不激动万分？
吩咐她免礼。夸奖她弹得很好。他弹得确实入耳。
抚着腰肢，让她坐下。环环乖巧地说：“陛下大家，请多指教。”
饮过茶水，让她把曲子弹完。非常乖巧听话，把《鸟歌万岁乐》弹奏完了，羞涩地说，没有学新曲，日后学到了，给陛下演奏。
“朕却正好在谱一套新曲，不妨先听一段。”愿意跟她交流。
“如此大好，接受教导。”环环高兴地把琴奉送过来。
“新曲乃是《霓裳羽衣曲》 ，共有十八段，目前已谱出两段，还没有让人听过。来，让小音乐家鉴赏鉴赏。”
杨玉环着实是个音乐迷，听到谱有新曲，要赶快来听。
下抚琴，渐渐地越来越投入。听音，渐渐地越来越忘我。
环环激动地忘乎所以，挽住老音乐家的臂膊，感叹乐调实在太优美了，构思实在太精妙了。大师就是大师啊。有幸听到万古金曲，小女子太兴奋了，做陛下的小发烧友，小女子太有运气了。
柔软的手臂传导的快慰无可比拟，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身子也已贴了过来。
音乐的粘合力实在太强了，使得一对志同趣合的文艺男女，一下子就忘掉了年岁差距，忘掉了公媳辈分，忘掉了君民关系。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搂抱在了一起，嘴巴和双手好像没有听从大脑的指挥，早就开戏了。
那年的环环，二十一岁，多情有年，满怀柔情。
两人的嘴巴没有分离，手也没有停歇，起身移步，吻着，拥着，挪进了“虚阁” 。
金秋时节，不是太冷。虚阁之中炭火又烧得旺，让人觉得衣服非常多余。
相互帮助，解脱衣饰，非常自然，再度紧紧抱在一起，已经没有了衣饰的障碍，只有光滑细腻的皮肤，送来奇妙的效果。
坐在榻上，抱起小发烧友，施加了很多力量。
小发烧友一双柔手，一副香酥胴体，早已入了神仙境界。
记得第一日，长久地在浴池中玩乐，侍女们在远处待命，没有一点干扰。
清凌凌的温水中，满是小发烧友如花的样貌，丰美的胴体，摩挲的柔手，应承的快意……
“朕得此尤，如得至宝，生平快意，人不知也。”
鱼水同欢，艳曲连绵。以前每一年、每一次泡温泉，都有无数小美女侍奉，把他们全部加起来，也不如这一个小发烧友啊。
在温水中玩得个透心欢，之后，在几个心腹太监的服侍下，缓步走向飞霜殿休憩。
洗浴之后，身心温热，皮肤滑腻，胴体活泼，正适于寝殿事务。
预备好的香茗，不烫不凉，喝呗，喝完几盅茶饮，拥着环环，走进芙蓉锦帐。深入浅出，低吟高唱，初时像在涉河，继而有如爬山，缠绵不休，青云层层，高无尽处。
从那日起，杨玉环不再回寿王府邸了，做了专业音乐家，皇家梨园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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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这个胡贼，害得为朕丢掉长安，又在马嵬驿……失去了环环。
那是个悲催之极的夏天，流亡朝廷在马嵬驿驻足，走不动了。护驾禁卫军愤怒如火。
杨国忠被他们诛杀了。
杨国忠死后兵士们还不解恨，像杀猪一样，剁下他的四肢，用长枪挑起他的长发，把人头挂在了驿站的门上。
杨国忠的儿子也被诛杀了。接着是杨家姐妹们，杨玉环的姐姐，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都被他们杀掉了。
那日刚刚安顿好，环环来为朕按摩。在逃离长安的路途上，环环是最亲近的人了，也是最温柔的安慰。
可恨胡儿谋朕！安禄山这个蛮子，假装做干儿，原来是在谋害朕啊！
“时至如今，悔之已迟。陛下保重身体，且待收复河山。”环环说。
惟有叹息了。大错已经铸成，时光不能倒流。
按摩了双肩，按摩腰臀，然后是大腿，左边，右。
以往，在后宫寝殿，在华清汤池，按摩到腰臀，小手就不老实了，大唐御杵就要忽闪起来了。可是逃亡路上，狼狈不堪，哪有心思啊，小手老实了，御杵也猫起来了。
外面的将士可把老实，哄闹喧哗。
问是怎么回事。太监惊骇地禀奏，士卒们要杀人。
赶紧起身，穿着便鞋，拄着手杖，走出房门，面见士卒，命他们回营休息。士卒们不理，吵吵嚷嚷，不罢不休。
无奈派大内宦官总管高力士去找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问他的部队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返回，在外间悄声禀报：“杨国忠谋反，贵妃是根源，她的命当然也不能留下来。请求陛下割舍恩爱，以安军心。”
炸雷击顶。又怕又难。宠爱无边的环环，她有什么罪过？
刚才，她还在柔软、光滑地给他按摩、祛除车马疲劳，还在温声柔语地劝慰，期盼他在平叛之后，重整河山呢。
环环她没有任何贪念，没有任何奢望，她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心思。她是在情欲和音乐中生活的仙女，他为什么要遭殃？
自己最为宠爱的贵妃，榻上知心人，音乐发烧友，怎么舍得她死呢？
陈玄礼不加制止，兵士们越围越多，越吵越烈。
韦谔，京兆司录、长安特别市政府文书，劝说道：“陛下，众怒难犯。我们大家命在旦夕，往后是平安还是危险，就在顷刻之间。请陛下迅速决定，好让军士们的情绪平定下来，继续为朝廷效力。”
怎么都要贵妃替罪呢？
“贵妃，跟朕，住在一起，她怎么知道，杨国忠，谋反呢？”
高力士说：“贵妃是没有罪，但将士们已经杀了杨国忠，如果留着贵妃，陛下是有得用了，将士们哪会心安呢？希望陛下慎重考虑，将士们心安，陛下也就大安了。”
高力士也这样说话？实在令人愕然。
难道非得以杨玉环的命，平息军队的气愤，换取……换取……换取朕躬的安危？
“高内史你说，朕是不是已失天下？”
“陛下失去了长安，失去了臣僚，失去了州县，也正在失去随驾的军队——如果不能依从他们。”
只觉得泪水涌了出来。
外面闹闹哄哄，人数似乎还在增多。
吩咐高力士等候，自己进入里间。甫一进入，环环即扑进怀中，以柔软的小手为朕拭泪。
她在哭泣。她在恐惧。她不是为自己恐惧，是在为皇帝和自己共同的命运恐惧。喃喃地说：“快到蜀中吧，快到蜀中吧。宁愿没有一切，只要相厮相守……”
紧紧地抱着环环，一个字也回答不了她。
李隆基在华清宫，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无心温汤，无心音乐，睁眼闭眼全是杨玉环的倩影。
十一月八日，返回长安，要求李亨在兴庆宫建设一处祭祀之室，把杨玉环的香囊等所有能够收集来的遗留物品，放上祭坛，以为纪念。
又命多名画师，画出杨玉环的各种画像，悬挂在“贵妃堂”中。
太上皇李隆基，最高级别的离休老干部，没有权力拖累，对人生有了更多体悟，越来越思念杨贵妃，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常常在月夜独自推门，进入祭堂，跟他的环环“相会” 。
老年废帝，终于懂得人情了。
有一夜，李隆基竟然在寂静中听见隐隐有乐曲之声。回头对高力士说：“难道是梨园旧人吗？明日为我找来。”
第二天，高力士果然找到了一些旧日的梨园弟子。其中有个叫红桃的侍女，当年跟从杨玉环最多。
红桃唱杨玉环所制的《凉州》词，李隆基吹笛为之伴奏。
唱曲奏毕，相视掩泣。
又一夜听乐人奏《雨霖铃》曲，一半之时，李隆基四顾凄凉，不觉泪流满面。
左右也为太上皇伤感。
有个叫杨通的道士从蜀地来，听说上皇想念杨贵妃，不能释怀，遂举荐方士李少君，说李少军可以招魂，让李隆基“见到”杨玉环。
李少君竭尽其术，出天界、入地府，寻找杨贵妃的灵魂，都找不到。
找到东海边际，登上蓬莱山，见最高处有许多楼阁。在西厢下朝东的门口，门匾上写着“玉妃太真院” 。上前拍打门环，有梳着双鬟的童女出来开门，方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童女又进去了。
不久，一个穿碧衣的侍女出来问李少君从什么地方来，李少君说是天子的使者。
碧衣侍女说：“玉妃刚睡下，请稍待一会儿。”
过了一个时辰，碧衣侍女将李少君请进去。
杨贵妃穿着紫绡，佩着红玉，左右侍女七八人。问皇帝怎么样，又问天宝十四年以后的事。
李少君为之叙说。杨贵妃悯然无言。
良久，杨贵妃命碧衣侍女取来一个金钗钿合，折成两半，一半交给李少君说：“为我谢太上皇，将这件东西交给他。”
李少君要走的时候说：“请妃子告诉臣当时的一件秘事，否则陛下恐怕不信臣所说的。”
杨贵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慢慢地说：“天宝十载，骊山行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的夜里，与皇上仰天感叹织女事，密相誓曰‘愿世世为夫妇’。 说完，执手各自呜咽。此事只有君王一个人知道。”
李少君下得山来，回望时山头上许多楼阁均已不见。
归来后，李少君回奏李隆基，李隆基震悼不已，愈加悲痛。命人准备沐浴的东西，说：“假如我就枕，不要惊醒我。”
这年十一月底，唐廷的文武百官，不看军事经济形势，老毛病、臭毛病又犯了，结帮为李亨上尊号，曰“乾元大圣光天文武孝感皇帝” 。
李亨非常爽快地接受了。
这边歌舞满朝地庆贺，那边，史思明攻陷唐朝的魏州——河北大名，历史记载说，杀死了三万人。
李亨手忙脚乱，大肆封官——封节度使，让他们攻打魏州。
公元759年来临时，史思明在魏州城北兴筑祭坛，祭天祀地，自称“大圣燕王” 。
安庆绪严防死守邺城，等待史思明来解围。
邺城没有粮食吃了，士卒们挖出墙中的麦秸，搅拌马粪来喂养战马。围城的唐军疲困，士气渐失。史思明突然出现，身先士卒，率军冲锋。
唐军大败，安庆绪却想拒绝史思明。史思明写信对安庆绪说，愿与你做为兄弟互相援助。安庆绪这才高兴和放心了，带领三百名骑兵来到史思明军营中，请求与史思明歃血结盟。
史思明把安庆绪连同他的四个弟弟全部杀掉。然后留下儿子史朝义镇守邺城，自己率兵返回范阳——今之北京。
回到范阳后，史思明自称大燕皇帝，改年号为顺天，改范阳为燕京，各州改称为郡。
公元760年，多事之春降临，内忧加上外患，党项等羌族部落，侵吞唐朝的边疆，即将逼近京郊一带，战火又要烧到长安。
闰四月，李亨改元。乾元三年变成了上元元年。史思明占领了东京洛阳。
唐廷克复洛阳，好像是走了个过场，现在又丢失了。只是统治者换人了，安禄山变成了史思明。
太上皇李隆基喜欢兴庆宫，自从逃亡蜀郡回到长安以后，就一直居住在兴庆宫中。
唐代长安三大宫殿，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兴庆宫在长安外郭东城的春明门内，李隆基当年喜欢登临的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也都在这里，宫中有兴庆殿、大同殿、南熏殿等，还有沉香亭等小巧的建筑物。
李亨经常从夹城道中去兴庆宫，向李隆基问候，请安。
李隆基有时也到大明宫中转一转，看一看。
太上皇的保卫工作，由内侍监、宦官大总管高力士与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负责。
为了让老爹快乐，李亨发动玉真长公主李持盈、一些温柔漂亮的老宫女，还有老太监王承恩、孙德超，以及梨园弟子们，经常在李隆基左右，为他增加欢娱。
李隆基夜间到祭堂和杨玉环“私会” ，白日则经常登上南临大街的长庆楼观看街景，底下的长安百姓看见他，就高呼万岁。
有时候，李隆基让玉真公主等设宴招待外地来到京师的官员。
宦官李辅国，是个穷出身，虽然飞黄腾达，专权用事，但李隆基身边的人都瞧不起他。
李辅国怀恨在心，特想建立奇功，抬高自己的地位，就对皇帝李亨说，上皇居住在兴庆宫中，每天都与外面的人吃吃喝喝，打得火热，特别是高力士和陈玄礼，在谋划不利于陛下的事。
现在，禁军将士都是当初拥立陛下即位的元勋功臣，他们都心中忧虑，议论纷纷，臣虽向他们多方解释，但不起作用，不敢不向陛下报告。
李亨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说：“圣皇慈仁，岂容有此？”
仁慈的父皇，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呢？
李辅国说，上皇固然不会做不利于陛下的事，但周围那些小人就难说了。
陛下是天下的君主，为天下着想，当消除内乱于萌芽之时，遵从凡夫之孝，误了社稷大事，悔之不及。
再说，兴庆宫与坊市居民混杂相处，宫墙低矮，不是上皇应该长期居住的地方。皇宫之内，戒备森严，迎上皇进来居住，与兴庆宫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杜绝小人蛊惑上皇，陛下的未来也安全了。
上皇若居于内宫，享受终身愉快，陛下一日三次请安也不麻烦，有什么不好呢？
李亨这时已经想把李隆基弄进来了，但又不愿强求老爹入居内宫。
李辅国揣摩清楚了“圣意” ，采取行动了。
兴庆宫原先有三百匹马，李辅国假传圣旨，命令取走那些马，仅留十匹。
李隆基对高力士说：“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我的儿子听信了李辅国的谗言，不能够始终对我尽孝了。
李辅国又让六军将士请求李亨，让李亨把李隆基移居到太极宫内。
李亨最后竟至于哭泣，不答应。李辅国感到惧怕了。
这时，李亨病了，李辅国就伪称皇上说了，迎接太上皇到太极宫游玩。
走到两宫之间习武检兵的新射殿睿武门，李辅国率领殿前骑兵射手五百，手持出鞘长刀拦住道路，上奏道：“皇上说了，兴庆宫狭小低卑，让臣迎接上皇迁居皇宫内居住。”
李隆基以为政变了，惊恐得差一点坠下马背，老腰都扭伤了。
高力士痛斥李辅国：“怎么能如此无礼？”
高力士驱退了兵士们，又责骂李辅国，让他与自己一起拉着李隆基的马缰绳，护卫到了太极宫，居住在甘露殿。
这时，李隆基身边的侍卫只有老弱病残数十人，陈玄礼、高力士以及过去的宫人都不能留在身边了。
李隆基说：“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
兴庆宫是我封王时的居住地，我曾经多次要求让给皇帝，现在让我迁出来，也是我的心愿。
当天，李辅国带着六军将领，身着白衣服，向李亨请罪。
李亨迫于众人的压力，慰劳说：“南宫、西内，亦复何殊？卿等恐小人荧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何所惧也。”
兴庆宫、太极宫，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们恐怕小人蛊惑上皇，防微杜渐，是为了安定社稷，又有什么可恐惧的呢？
李亨又请姑妈玉真长公主李持盈出宫，回到玉真观内居住。
另外挑选了一百多个宫人，安置在太极宫内李隆基住处，打扫庭院。
李隆基的服饰饮食，李亨安排万安公主与咸宜公主侍候。这两位公主都是李亨的女儿。
远近各地进献的美味佳肴，李亨都先让送给老爹品尝、享用。
但是，李隆基的心情越来越不好。离开兴庆宫，离开“贵妃堂” ，他似乎六神无主了。
起初，李亨还去问候请安，不久李亨自己也患病了，派人代替自己去走过场。
而且，李亨逐渐有所悔悟，怨恨李辅国的无中生有，想要杀掉他。
李辅国手握兵权，让李亨犹豫不决。
40
公元761年，燕帝史思明将“顺天”年号改为“应天” 。
但是燕王史思明，残忍猜忌，动辄诛杀，部下人人自危。
史思明的长子史朝义，谦恭谨慎，爱惜士兵，将士们多归心于他。
史思明宠爱小儿子史朝清，想杀掉长子史朝义，立史朝清为太子。史朝义十分忧虑恐惧，不知如何是好。
史朝义的部将勒杀了史思明，拥立史朝义即帝位，改年号为显圣。
公元762年春天，唐朝河南节度副使李光弼跟史朝义作战，两次打败史朝义的军队。
天下再度战火遍燃。唐朝，依然在遍地灾难中煎熬。
上天可能觉得唐廷太上皇李隆基为天下带来的灾难太深重了，于四月五日收走了他的性命。
李隆基四月五日在太极宫神龙殿驾崩，享年七十七岁。
李隆基多次发愿，要为他奶奶的墓碑上来一篇碑文，武则天泉下有知，可能也在期待孙子吧？可是，这个风流一世的老皇帝，最后也没有以一个字告慰他的奶奶武则天。
乾陵墓前为武则天准备的碑石，立在那里，最后也没有文字镌刻上去。
李隆基驾崩次日，唐廷就将他的神位迁立到了太极殿。
文武大臣和外邦使节都集中在太极殿，进行吊唁。李亨也在病中，不能起身，勉强在内殿举哀。哀痛中病情加重，便命令太子李豫监理朝政。
不务正业的老皇帝李隆基死去了，但他为唐朝带来的灾难，远远不会过去。
人们看李隆基，不是一个暴君，甚至还会对他有所赞美。
什么戏剧的祖师爷了，什么死爱少妇的情圣了，但是假若剥掉这类缤纷多彩的外衣，他的累累罪恶就显现出来了。
李隆基在罪恶的营造方面，远胜于历史上的其他恶君。
安禄山起义之前，李隆基后宫的美女，就有四万人之多，完全供应他一个人的淫欲，乃是华夏数千年历史中的巅峰记录。
公元755年，安禄山起义的前一年，唐朝所辖人口为五千三百万，战乱八年以后的现在，只剩下一千九百万。这个人口账，敢算吗！
李隆基像老鼠似的逃窜，庞大的唐朝土崩瓦解，大苦大难轰然降临，先是军阀割据，接着每寸土地上都在屠杀，凄惨无比，哭声盈天。
平均每天有大人和儿童九千五百五十人，丧生在刀口之下，或饿死在泥土之中。
历史上，很少有头领和君王，能像李隆基这样，制造出如此惨毒而沉重的灾难。
其他恶君，至多制造一些短时期、低程度、低数量的灾难，谁也比不上李隆基这个被很多人美化的愚劣不堪的黑恶的淫棍。
到了九年后的年末统计，唐朝的“天下”仅有二百九十多万户，一千六百九十多万人，比其鼎盛时期减少了五分之四。
比九年前的公元755年又减少了三百万。呜呼，呜呼！
公元765年，春正月初一，唐帝李豫改元“永泰” ，他心中实在是想永远安泰。
可是整个春季，老天不给唐朝降雨，农田干旱，不能播种。长安市上粮米价格，从黄河下游奋勇上运，也难以调节，“涨声”大响起来。
次年直到大历十年，唐朝各地忙于打仗，所谓天下，一直在战乱中浮沉。
李豫大历十年，公元775年，正月初八，寿王李瑁逝世。
李瑁是大唐第一美女杨玉环的前夫，杨玉环若在世，这年应为五十六岁，可是杨玉环十九年前已经在马嵬坡化作芳魂升天而去。
李瑁泉下见到杨玉环，不知如何对待老爹对自己前妻的霸占？
世道恍惚，日月匆匆，又过了三十年，公元806年，唐宪宗李纯元和元年，诗人白居易做了一首《长恨歌》 ，叹惋李隆基和杨玉环的感情。
元和元年四月，二十九岁的白居易及进士第，二十八日被任命为周至县尉，官职很低，觉得万分失落。
县尉职务，名义上是“暗察奸宄，拘捕盗贼”，实际上是“拜迎长官”、“鞭挞黎庶”，这种摧眉折腰、逼税索赋的日常从事，令白居易的心情很不舒畅。
到任之后，不想工作，最爱到城南三十三里的仙游山和仙游溪游憩。
仙游山上有寺，曰仙游寺，水复山重，清雅宁谧，乃是隋文帝避暑的山宫。仙游溪中有潭，曰黑龙潭，虽不甚宽阔，却青森无底，深邃幽静。
白居易常约同时赴任周至尉的李文略，到周至后新结识的诗友王质夫、陈大亮一起策马南往，赏览仙游山和仙游溪。
何处感时节，新蝉禁中闻。宫槐有秋意，风夕花纷纷。
寄迹鸳鹭行，归心鸥鹤群。唯有王居士，知予忆白云。何日仙游寺，潭前秋见君？
仙游山和仙游溪，为他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山间水畔的游憩，抚慰了宦期的枯寂生活，也激发了朋友们的诗文灵性。
八月将尽的时辰，连续不断地降雨，住在官曹，愁戚无奈，但在山间，却别有况味。
诗文相好者数人，最感兴趣的是林下的光阴。斯时，千般思维，都归入方寸之心了。
互相吟诵新作，有草间的虫儿配乐，宁静的旅宿中，有岩头的鸟儿伴梦。还可以潇洒觥筹，放纵海量。
官场事务清闲，山水意趣也不总是多姿多彩。终于在一个秋意萧条，岁月寂寞的日子，偕同诸友游览仙游山和仙游溪的时候，迎来了一个出乎料想的爆发口。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冬日，白居易和王质夫、陈大亮聚会于仙游寺云居阁，在诗酒畅叙中，大家不由谈到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
马嵬与周至不算太远，天宝十五年的马嵬喋血也才刚刚过去半个世纪，人们记忆犹新，话及马嵬兵变，各个唏嘘感叹。
乘着酒兴，王质夫举起酒杯，道：“百代稀见的传奇故事，非遇出世之才不能润色记载。乐天精于诗，深于情，何不一歌其事，以使闻于后世，不致湮灭。”
白居易听得此话，感到眼前忽然一亮，是啊，多年来为人们所艳称的马嵬爱情悲剧，非大手笔不可触动也。
唐玄宗与杨贵妃“相见、欢爱、死别、长思”的缠绵悱恻和生死不渝，也必将成就光耀千古的大手笔啊。
于是，白居易激动地举起酒杯，感谢王质夫的建议，答应撰写一阕《长恨歌》 。
欣然干杯，随即又约，白居易将《长恨歌》写成之后，由陈大亮撰写《长恨歌传》 。而《长恨歌》与《长恨歌传》均由王质夫先行赏析，评判。
三尊酒杯，高高举起，“当啷”碰响……
运传神妙笔，逞卓荦才华，真实与浪漫相糅合的，回环曲折，宛转超凡的《长恨歌》出世了——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地转回龙驭，至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金阙西厢叩玉扇，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随后，陈大亮也完成了《长恨歌传》 。
陈大亮在《长恨歌传》中叙写创作缘起道：“白乐天，深于思者也，有出世之才，以为往事多情而感人也深，故为《长恨词》以歌之，使鸿传焉。”
可以说，《长恨歌》和《长恨歌传》相得益彰，各具其妙。
韵律宛转的《长恨歌》 ，以其便于吟唱，广受各界欢迎，不多日便传布朝野。
《长恨歌》 ，灌注了白居易无限深情的爱情奇辞，于都门、宫阙、帝王、后妃的影子背后，流着多少诗人自己的泪水啊。
白学士本来诗名高峻，因此一歌而声誉再度拔起，一时间，上至官贵，下至黎庶，无不为之倾倒，连长安歌妓也以能吟白学士《长恨歌》为出台加价的理由。
“本小姐唱得白学士《长恨歌》 ，岂同他妓也哉？”
民间流传的马嵬故事和白居易的长恨短叹、铺陈渲染，由前面极度的乐，反衬出后面无穷无尽的恨。
白居易认为，李隆基荒淫误政，引出朝廷悲剧，反过来又导致了他和杨贵妃的爱情悲剧。政治悲剧的制造者，最后成为情感悲剧的主人公。
马嵬坡杨贵妃之死，刻画尤其细腻，把李隆基不忍割爱但又欲救不得的内心矛盾和痛苦感情，具体形象地表现出来了。
“血泪相和流”的死别，堆起了没完没了的“长恨” 。
李隆基逃蜀之后，回到长安，有一次华清宫洗浴，勾起无限伤感，遂建立贵妃堂，月夜祭奠，酸楚愁惨……
但是，作为一个昏庸的皇帝，“阅女”“用女”无数，李隆基对杨玉环的情感到底有多深，他们之间除了情欲，到底有没有“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