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哀哉玉人为君泣
李隆基流泪了。流着泪，听到外面闹闹哄哄，人数似乎还在增多。
他吩咐高力士等候，自己进入里间。
甫一进入，杨玉环即扑进怀中，以柔软的小手为李隆基拭泪。
她也哭了。她在恐惧。她不是为自己恐惧，是在为皇帝和自己共同的命运恐惧。喃喃地说：“快到蜀中吧，快到蜀中吧。宁愿没有一切，只要相厮相守……”
李隆基抱着杨玉环，一个字也回答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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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战线。唐朝朔方节度使、朔方战区总司令郭子仪，和安禄山军队大同基地司令高秀岩对战。郭子仪取胜，乘胜追击，收复了丢失的大片土地。
安禄山军队大同兵马使、副司令薛忠义组织反攻。
郭子仪派出更多的军队，迎头痛击，大破敌军，坑杀薛忠义骑兵七千人。
唐廷加授郭子仪御史大夫、总监察官职务。
常山郡守颜杲卿，曾被安禄山任命，现在他派人联络太原尹、太原特别市市长王承业，以及堂弟平原郡守、山东地方官员颜真卿，展开大反攻行动。
安禄山派遣他的金吾将军高邈，前往北方调兵增援，尚未南返。
颜杲卿声称奉安禄山之命，邀请叛军太行山井陉——今之河北井陉守将李钦凑率领部众到郡城接受慰劳，以酒肉菜肴、歌舞妓女，将李钦凑等弄得昏醉，全部杀了他们。
这时，高邈调动的援军南返，颜杲卿派兵生擒了高邈。
没几天，颜杲卿又活捉安禄山从洛阳派来的使节何千年，并高邈一起，押送郡城——今之河北正定。
河北各郡纷纷响应颜杲卿，十七个郡，重回唐朝，兵力达到二十多万。安禄山只剩下范阳、卢龙、密云、邺郡、渔阳、汲郡六个地方。
颜杲卿遣密使马燧，策反安禄山的范阳留守贾循。
安禄山察知情形，派亲信韩回到范阳去，秘密会见贾循，命埋伏的勇士把贾循绞死，且屠灭了全族。
安禄山又命其将领史思明、李立节，率领马步军一万人，转战博陵、常山。
博陵，是今天的河北定州。常山，是今天的河北正定。
公元756年，正月一日，安禄山在洛阳举行大典，登极称帝，建立燕朝，年号“圣武” 。
安禄山以张通儒为中书令、最高立法长，以达奚珣为侍中、最高监督长，以高尚、严庄，为中书侍郎、副立法长。
唐朝济南郡守李随，率军队数万人聚集在睢阳郡——河南商丘，向西勤皇，讨伐安禄山。
李隆基顺势任命李随做河南节度使、黄河以南战区总司令，
常山郡守、河北正定长官颜杲卿，派儿子颜泉明和前正定县令贾深，跟藁城——在今河北石家庄地方——勇士翟万德，前往京师长安送献俘虏的叛军将领何千年、高邈以及井陉守将李钦凑的人头。
内丘县丞张通幽，是安禄山燕朝中书令张通儒的弟弟，以兄长为耻辱，哭着请求跟从进京，拯救家族。
颜杲卿很是感动，就说：“那你跟着去吧。”
可是，送俘献头代表团走到太原，张通幽想投靠太原尹、北都特别市市长王承业，向王承业献计，扣留颜杲卿的儿子颜泉明，截留上奏文件，另行上疏，揽过功劳，再回身打击颜杲卿。
王承业采用了张通幽的阴谋诡计。
颜杲卿的防御工程尚未完备，燕军将领史思明、蔡希德率兵扑将过来。
紧急之际，颜杲卿向王承业求救。王承业既然吞食了颜杲卿的功劳，巴不得颜杲卿死掉，拒绝发兵。
颜杲卿日夜抵抗，直至粮食吃完，箭石用尽。
燕军破城而入常山——河北正定，疯狂屠杀，一万多人命丧刀下。
颜杲卿和他的长史、秘书袁履谦等人被俘，史思明命将他们押送燕都洛阳。
王承业的报功使节假冒大功，昏庸的李隆基大喜，任命王承业为羽林大将军，部下升官封爵的有几百人。
李隆基征召颜杲卿到京师长安做卫尉卿、军需主任，命令未到，常山失守。
颜杲卿被押解到洛阳，燕帝安禄山责备他说：“你原先在范阳县府当差，是我保荐你做了判官，升到郡守，我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要反抗我？”
颜杲卿愤怒地骂道：“你原先也不过一个牧羊家奴，天子提拔你做了三道节度使，恩宠无人可比，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要反叛？我的官爵是唐朝政府给的，虽然你保荐过我，难道我就也要反叛？我恨不得砍下你的人头！臭羯狗，要杀要剐快一点！”
这个颜杲卿，“正统”病已入膏肓骨髓，把个安禄山骂得狗血喷头。
大怒不已的安禄山，把颜杲卿连同袁履谦等，绑到洛水天津桥中桥的桥柱上，凌迟至死。
颜杲卿和袁履谦直到断气，垢骂不停。
颜家一族，被刀斩或锯死的，共有三十多人，尸无所留。
颜杲卿的弟弟，大书法家颜真卿后来找到了侄儿的头颅，哀痛不已，作《祭侄文》纪念。
燕军将领史思明、李立节、蔡希德，攻陷常山后，继续转战。所过郡县，屠杀抢掠，留下瓦砾一片。大量郡县全都回收到了燕军手中。
李隆基命令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左兵马使李光弼，集结武装部队，平定黄河以北，收复东京洛阳。
李光弼随即被任命为河东节度使，兼魏郡郡守、河北大名地方长官，另兼河北道采访使、黄河以北巡察特使。
同时，李隆基加授天下兵马副元帅、全国野战军副总司令哥舒翰为左仆射、二级宰相。
正月十五日，李隆基加授平原郡守、山东德州陵城地方长官颜真卿为户部侍郎、户籍财政部副部长兼平原防御使、郡警备司令。
燕军将领史思明等围攻饶阳——河北衡水地方，近月不能攻克。
唐朝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率兵一万三千多人，抵达常山——河北正定，燕军新任郡守安思义投降。
李光弼说安思义：“你能给我军事建议，就不杀你。”
安思义说：“你翻山越岭，远道而来，人困马乏，面对强敌，恐怕难胜。最好加强防御，不要轻易出兵。胡人军队虽然锐不可当，然而攻城器械缺乏，久攻不克，就会沮丧。你再出击，方有希望获胜。”
李光弼高兴地为安思义解绑。
史思明次日凌晨率领燕军，抵达常山，骑兵两万多人，密密麻麻排在城下。
李光弼靠五百弓箭手在城头上攻击，燕军撤退到远处布阵。
李光弼又派神射军一千人，分作四队出城，一步步逼近燕军。燕军只好继续后退，等待增援。
李光弼得到村民的情报，说燕军五千步兵从饶阳——河北衡水地方赶来，紧急派遣步骑兵两千，沿着呼沱河秘密前进，发动突袭，燕军援兵大败溃散。
史思明失去增援，快速撤走。
李光弼向附近各县派驻士卒各三百人。
李隆基任命嗣吴王李祗——先皇帝李世民第三子李恪的孙儿——当灵昌郡守、河南滑县长官兼河南道都知兵马使、作战总指挥。
在河南以东大地上，燕军转战各个郡县，六十余日，与唐朝各地守军打了二百多场，无可奈何，只好撤离。
天下兵马副元帅、全国野战军副总司令哥舒翰，虽然中风之后，行动不甚利落，但害起人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当初，户部尚书安思顺曾向李隆基奏报安禄山阴谋叛变的消息。现在哥舒翰伪造了一封安禄山写给安思顺的密信，假装在潼关“抓获信使” ，搜出了密信，呈报给朝廷。
哥舒翰污蔑安思顺七大罪状，请求李隆基处死安思顺。
李隆基正在愤恨安禄山，信任哥舒翰，于是，安思顺和其弟太仆卿、畜牧部长安元贞，都被砍头，家属贬逐五岭以外。
右相、最高立法官杨国忠，看出了哥舒翰的厉害，对这个中风后遗症大将军有点畏惧了。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挑选勇士，组建精锐骑兵，进攻驻守雁门郡——山西代县的燕军将领谢元同，把谢元同打败了。
李隆基继续封官。命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兼任范阳长史兼河北节度使。加授平原郡守颜真卿为河北采访使、河北道巡察特使。
皇帝手中官帽多，紧急时刻就要发放。
有个名叫李萼的清河清客，年龄二十多岁，听说平原郡颜真卿兵多，跑到平原郡想乞求分一部分。
清河，今之河北清河。清客，没有官职，在衙门吃白饭。
李萼到了平原郡，今之山东德州地面，对颜真卿说：“先生首倡大义，远近依靠。清河是先生的西邻，朝廷多年来收于各地的绸缎，都聚集在清河库中，现在还有布帛三百多万匹、绸缎八十多万匹、钱三十多万缗、粮食三十多万斛。先生如果能借兵给清河，清河则能成为将军未来的根据地。”
颜真卿说：“我这里的都是新兵蛋子，恐怕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哪有力量帮助邻居。假设你真的有了军队，将怎么干呢？”
李萼说：“清河信任将军，派我前来相见，今天观察您的意思，并没有看出您的什么宏大志向，我怎么敢冒然陈述我的计划？”
颜真卿被兜进去了，打算拨付兵力给清河。
其他官员坚决反对，颜真卿只好作罢。
李萼临走，写信警告颜真卿说，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将军，请您相信，清河不会孤立存在下去，必须投靠一方。过不了多久，可能会在您的西方崛起强敌，难道您不会后悔？
颜真卿大为一惊，立刻借给李萼士卒六千人，送他到边境，握手告别。
告别时，颜真卿说李萼：“现在可以把你的战略战术告诉我了吧？”
李萼说：“打算先攻取魏郡——河北大名，让旧郡主司马垂做盟主，逐步把各地效忠唐朝的郡县逐步联结起来，集结到十万人后，南下孟津。据守险要，分兵搜索，逼迫洛阳，要不了几个月，盗贼一定会从内部崩溃，形势发生有利变化……”
孟津，系今之河南孟津黄河渡口。
颜真卿觉得小伙子的战略战术不错。
随后，颜真卿增派部队，会合清河和博平——山东聊城的军队，攻打魏郡。三郡联军苦战数日，打破魏郡，俘虏大量人马，获得大量军用物资。
安禄山的魏郡太守袁知泰，逃往汲郡，唐军声威大振。
汲郡，是今天的河南卫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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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郡守、山东青州长官贺兰进明，也招募兵员，反抗安禄山。
颜真卿写信邀请贺兰进明，贺兰进明率领步兵和骑兵五千人来会师。
颜真卿隆重欢迎，安排贺兰进明的军队驻扎，休养兵马。
谁知道贺兰进明是个奸邪之人，谎报军功，打击他人，他自己获得了晋升和奖赏，别人吃了大亏。
唐朝河东节度使李光弼，跟燕朝将领史思明，对峙一个多月了。
史思明切断了运输线，李光弼的部队缺少草料，战马只好吃草席和坐垫。
李光弼向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求援。郭子仪率大军通过太行井陉关隘，来到常山——河北正定，会师后，力战史思明，史思明大败。
史思明逃奔赵郡——河北赵县，再往博陵——河北定州，将已经归唐的博陵郡府官员全部屠杀了。
郭子仪和李光弼联军攻打赵郡，战胜，继而进军博陵，不克，撤退。
燕军将领史思明收集散兵游勇，重整大军，有数万人，双方重新开战。在行唐——河北行唐，郭子仪再次打败了史思明。
安禄山交给燕军将领蔡希德步骑兵两万人，命他离开洛阳，急进北上，支援史思明。又命范阳——北京部队支援，史思明兵团达到了五万人。
郭子仪在恒阳——河北曲阳挖深壕沟，增高城墙。燕军进攻，即行退守，燕军撤离，马上追击。白天摇旗呐喊，夜间发动偷袭。
燕军一连多日无法休息，渐至疲惫。郭子仪和李光弼择时出击，大破燕军，杀四万人，俘虏千余。
史思明栽下马背，徒步逃命，率残兵奔博陵——河北定州。
河北道十余郡都反身归降了唐朝。
安禄山在洛阳，召见其中书侍郎、副立法长高尚、严庄，垢骂他们说：“你们多年以来劝我谋反，老说万无一失，而今倒好，北方失败，南方失败，东方失败，唐军从四面八方，开始会师。我们所有，无非陈留、荥阳几个据点，万无一失在哪里？你们从今以后，不要再来见我！”
高尚、严庄，非常惊惶，几天不敢晋见安禄山。
将领田乾真从洛阳西边的大营返回洛阳，听说安禄山训斥高尚、严庄，替他们向安禄山求情说：“自古以来，帝王开业，有胜有负，缓慢成功，也属正常。现在敌人虽多，全是新招兵员，乌合之众，岂能抵抗我大燕精锐？无需忧虑。高尚、严庄，都是元勋，陛下排斥他们，其他将领，能不恐惧？如果上下无法齐心，那才真的危险。”
安禄山拉着田乾真的手，叫着他的乳名说：“阿浩，你使我开了窍。”
立即请回高尚、严庄，摆设筵席，吃肉饮酒。安禄山还主动唱歌助兴，待他们跟当初一样。
安禄山这时已有意放弃洛阳，带着军队归回范阳了，但他没有说。
安禄山聚众起兵，打的旗号是“诛杀杨国忠” 。
唐朝右相、最高立法长杨国忠，骄傲放纵，引起滔天大祸，吏民无不十分痛恨，乃至咬牙切齿。
唐东征军骑兵总指挥王思礼，秘密建议天下兵马副元帅哥舒翰，上疏请求诛杀杨国忠，哥舒翰没有表态。
王思礼又请求带领三十名骑兵，绑架杨国忠到潼关，将他斩首。
哥舒翰说：“照你这样干，就是哥舒翰叛变，不是安禄山叛变了。”
也有人暗地说杨国忠，如今军队都在哥舒翰手中，他若扭头向西，对大宰相可是危险的事啊。
杨国忠害怕了，上疏李隆基说，潼关大军云集，后方没有部队，万一失利，京师安全让人担忧。建议在朝廷所属各部门挑选精壮三千，进行训练。
李隆基同意杨国忠的意见，命剑南军将领李福德统御。
唐廷另外命令招募勇士一万人，驻防灞上——陕西蓝田。杨国忠命他的亲信杜乾运掌管，名义上为平叛准备兵员，实质上是防备哥舒翰。
哥舒翰也害怕被杨国忠暗算，上疏要求将灞上军队划归潼关天下兵马元帅府指挥。李隆基同意了。
六月一日，哥舒翰召灞上兵马使杜乾运到潼关元帅府，找个借口将他杀了。
杨国忠越发对哥舒翰感到恐惧。
就在这时有人密报唐廷，说驻守陕郡——河南陕县的燕军将领崔乾祐，军队很少，只有三千多老弱兵卒，而且，军务松懈，没有戒备。
李隆基认为可以反攻了，派遣宦官催促哥舒翰东进，收复陕郡及东京洛阳。
哥舒翰回奏李隆基说，安禄山打仗出身，练达军事，延迟到今日才叛乱，难道没有准备？老弱残兵，正是诱饵，如果出击，必入圈套。
哥舒翰认为，盗贼远来，最希望速战速决。唐军的上策，乃是坚守不动。盗贼残酷暴虐，失去民心，兵力萎缩，内部分化，我军再抓住机会把他生擒。追求成功，何必要快，快或有失。
哥舒翰说，朝廷征调各道的军队，很多没有到达，请暂时等待。
郭子仪、李光弼也上疏，计划率军北进，夺取范阳，颠覆盗贼巢穴，促使盗贼崩溃。潼关大军，坚守阵地，拖住盗贼为上，不可轻率出击。
哥舒翰不愿出征，杨国忠疑心是为了谋害自己。再次进言李隆基，说，良好战机千载难逢，哥舒翰推拖逗留，将误大事。
李隆基也仍然认为必须进军，接二连三派遣宦官，催促哥舒翰。
前一个宦官刚走，第二个宦官接着出发。路上的公公，拉成一条线，后边的看到前边的背影。
哥舒翰无奈，抚胸痛哭，只好奉诏进军。
六月四日，唐朝大军开出潼关。
六月七日，唐军和燕军在灵宝——河南灵宝西郊遭遇。此地南是悬崖，北是黄河，中间狭道长达七十里。
此地在潼关以东，函谷以西，又名“桃林塞” 。
古代传说：“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夸父与太阳竞跑，一直追赶到太阳落下的地方；他感到口渴，想要喝水，就到黄河、渭水喝水。黄河、渭水的水不够，夸父就去北方喝大湖的水。还没赶到大湖，就半路渴死了。夸父丢弃他的手杖，他的手杖化成了桃林。
夸父弃杖化林之处，乃是远古大力士都跑不动的险阻之地。
崔乾祐的燕军，据守要隘，已有埋伏。
哥舒翰和田良丘乘船到黄河中游观察情势，看到燕军兵力单薄，即下令唐军前进。
王思礼部五万人领先，庞忠等主力十万人继后，另有三万唐军士卒在黄河北岸擂鼓助威，声震高天。
燕军不过一万人，三三两两，零散稀落，有如天上残星。唐军望见，大笑不止。
会战展开，短兵相接。崔乾祐的老弱残兵陆续逃走。
唐军认为胜利在望，心情轻松，大队前进。
刹那间，崔乾祐发动了伏兵。燕军埋伏的士卒身在高处，自上而下，投掷滚木石块，击杀唐军。
唐军士卒被困于悬崖水间一线狭道，像被一根麻绳绑住一样，刀枪竟然都成了累赘。
哥舒翰发现麻烦了，但退兵已很困难。
时过中午，东风突起，唐军逆风而战，飞沙走石扑面，暴烈难当。
崔乾祐拖来数十辆车，满装枯草，塞住道路，纵火燃烧。
滚滚浓烟被东风送到西边道路上，唐军被烟雾笼罩，士卒睁不开眼，在烟雾中乱跑，影影绰绰看到敌人，上去斩杀，其实是自己人。
唐军认为燕军隐藏在浓烟之中，就向浓烟处集中射箭。
直到天黑，箭已射完，对方的草车，烟火也燃尽了，才发现根本没有燕军。
唐军正在惊惶无措，崔乾祐派燕军精锐骑兵，从崤山南道绕到唐军背后，突然袭击。
唐军头尾失顾，越来越乱。
燕军骑兵奋勇冲杀，趁势大开杀戒。
唐军兵卒，有的脱下铠甲，逃到山缝中躲藏，有的在暮色昏暗中互相推挤，掉入黄河激流淹死。叫声、唤声、哭声、喊声，凄惨不已。
前锋崩溃，唐军庞大主力惊恐至极，最后十万人一哄而散。
黄河北岸呐喊助威的三万人，也四散逃走，眨眼功夫，两岸空空如也。
哥舒翰单人匹马，在左右数百人护卫下逃走，在山西永济县南的蒲津关，西渡黄河，回逃潼关。
潼关外围，挖有三道壕堑，每道壕堑都深一丈宽两丈。现在，残兵败将后退如潮水，人拥马挤，纷纷掉下深沟。深沟很快被填满，后来的人踏着尸体逃进潼关，最后清点活着的兵卒，只有八千多人了。
潼关一役，唐政府军损失十七万二千人。当然，除了死去，也有很多逃跑的。
六月九日，燕军在崔乾祐指挥下，攻克潼关。
哥舒翰逃到关西驿，地点在今之陕西勉县之东，张贴告示，收集散兵，打算夺回潼关。
哥舒翰手下的突骑施将领火拔归仁，率领骑兵包围驿站，说盗贼来了，请首长上马。
哥舒翰上马出战，火拔归仁说：“大元帅一次战役，丧师二十万，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天子？没有看到高仙芝、封常清的下场吗？请元帅投奔东方。”
哥舒翰拒绝投降安禄山，打算下马，火拔归仁用毛绳把他双脚绑到马蹬上，又逮捕了其他不愿投降安禄山的将领，向东进发。
见到燕军大将田乾真，火拔归仁向他投降。
哥舒翰等全被押解到了洛阳。
安禄山问哥舒翰：“你一向看不起我，今天怎样？”
哥舒翰说：“肉眼凡胎，不识大圣。而今燕军和唐军还在对战，李光弼等并未投降。陛下如能留我一命，让我写信召唤他们，不过几日，就可搞定。”
安禄山大喜，任命哥舒翰当司空、宰相，同平章事，却对火拔归仁说：“背叛主人，不忠不义，斩了！”
火拔归仁被绑赴邢场，斩首。
哥舒翰写信召降唐朝各路将领，收回的全是谴责和斥骂。
安禄山发现哥舒翰已没有利用价值，就把他囚禁在洛阳的御花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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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反攻野战大元帅哥舒翰败绩，部属有逃回京师长安的，向李皇上紧急奏报军情。
李隆基顾不上召见那些下级军官，派剑南战区将领李福德等率领皇宫守军增援潼关。
潼关已经落入安禄山的燕军手中。皇宫守军也出发走了，默无消息传回。
李隆基焦躁不堪地等到天黑，登上殿阁高处，观望潼关方向的“平安火” 。没有了。
战事爆发，唐廷规定每晚燃烧烽火报告平安，谓之平安火。
隋唐的烽火制度延续古人，有所改进。烽火台更高更大，外筑城障，台上修建四个火台和四个烟筒，分别用于放烟和燃火。
平时，每台有台帅一人，副帅一人，烽卒五人，战争时期外加士卒五人，相当于后世军中的一个班，戍守其中，执行任务。
烽火台很高，三十里远的兄弟台可以看到，照葫芦画瓢，依照邻居烽燧的样子燃火、放烟，传报军情。
没有敌情，烽火台的执勤人员每早每晚放“平安火” ，烧一把火。烟也同样，为一炷。贼兵来了，“若贼少，举二烽；来多，举三烽；大逼，举四烽” 。
遇到恶劣天气，烟火不能及远，远方看不到，则要派烽丁骑马奔驰，火速往邻近烽火台传报情况，规定“凡烽火，一昼夜须行二千里” ，速度要求相当之快。
李隆基催逼哥舒翰出战，潼关大败之后，附近大片地方，河东——山西永济，华阴——陕西华县，冯翊、读若“凭依”—— 陕西大荔，各防御使、警备区司令官都放弃岗位，逃窜了。
潼关沦陷于安禄山的燕军之手，已没有人举烽，不见平安火，李隆基真的害怕了，恐惧了。
第二天是六月十日，李隆基起早通知宰相们开会。
杨国忠说，自己作为剑南节度使，尽管公务在朝，未能到剑南去，但是闻听安禄山叛变的消息，即命令剑南节度副使崔圆，秘密储存物资，以备变乱所需。朝廷今有灾难，可往蜀地走避。
六月十一日，杨国忠在朝廷南宫大衙召集文武百官，通报时局艰危，问他们有什么计策。
众人惊恐过度，涕泪交流，唯唯诺诺，无人能应。
杨国忠说：“安禄山叛变，十年前就有征兆，本相一再谏奏，皇上都不相信。搞到今天这种局面，不是宰相的责任没有尽到。”
会议结束后，干部百姓惊慌忙乱，像无头苍蝇似的。
京师长安，平日繁华盖世，如今街市萧条，一片哀声。
杨国忠又让韩国夫人、虢国夫人进宫劝说李隆基，让他率领朝廷前往蜀郡避难。
朝廷官员也都准备逃亡了。六月十二日早朝，文武百官前来的，不到平素的两成。
李隆基登上勤政务本楼——现在想起来“勤政务本”了。下诏宣布御驾亲征，又“御驾亲征”呢！
上一次“御驾亲征” ，开了个玩笑，这一次“御驾亲征” ，乃是朝着相悖于敌人的方向“亲征” ，真叫有趣。
所以，听到李隆基要“御驾亲征”的话，没有一个官员相信。
李隆基发布新的战时人事任命，等于无形中宣布紧急状态了。
任用京兆尹、长安特别市市长魏方进为御史大夫、总监察官兼置顿使、善后总管。
提拔京兆少尹、长安特别市副市长崔光远为新的京兆尹兼西京长安留守。
命令宦官将军边令诚掌管皇宫所有殿门的钥匙。
然后，借口新的剑南节度大使、李隆基第十三子颍王李璬即将前往蜀地到任，命剑南战区总部，在四川成都准备接待物品。
六月十二日夜晚，李隆基移住“北内” 。
当时京师长安的太极宫称“西内” ，大明宫称“东内” ，兴庆官称“南内” ，这个“北内”不知是那个秘密处所。若不细究，可能是玄武门内。第一，和潼关敌人的方向相背，第二，便于紧急时刻出宫逃窜。
深夜，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集结羽林军，秘密赏赐官兵们大量钱财绸缎，挑选健壮御马一千匹备用。
六月十三日，天还没亮，李隆基率领贵妃杨玉环姐妹、皇子、王妃、公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的太监、宫女，悄悄溜出宫城，向西逃亡而去。
凡在宫外的王妃、公主、皇孙，全被抛弃了。
经过左藏署，朝廷大仓库之一，杨国忠请李隆基下令，纵火烧毁，以免落进盗贼手里。
李隆基悲哀地说：“盗贼如果得不到金银珠宝，一定要向百姓搜刮，勒索杀人，不如给他们留下吧，还能保全一些百姓的性命。”
六月十三日清晨，文武百官中有人上朝，进得宫门，看到禁卫仪仗队排列两边，形势跟往常一样肃穆森严，不知内中已经变化。
宫门打开，太监宫女们，争先恐后，冲将出来，乱成一团，宫内宫外，地覆天翻。
大家都不知道皇帝哪里去了。
于是，亲王、公爵、朝廷官员、庶民百姓，像炸裂了的碎石块似的，向四面八方迸散逃命。
有的小民冲进皇宫和高官显贵的家里，或抢或偷，有的骑着小毛驴，奔上后宫宝殿，攫取金银珠宝。
李隆基舍不得烧毁的左藏署、朝廷大仓库，也不知怎么起了火，焚烧起来。可是特别愤恨大唐朝廷的人士所为。
宦官将军边令诚，新任京兆尹崔光远，率人扑灭大火。
市县守军行动起来，接连诛杀十余人，长安的抢劫骚乱才告平息。
崔光远派自己的儿子前往洛阳晋见安禄山。
边令诚也派人到洛阳向安禄山汇报，说皇宫所有的钥匙全都预备好了，随时呈献给大皇帝。
李隆基率领后宫大队人马，过了渭河便桥，杨国忠下令烧毁桥梁。
李隆基不让烧桥，说百姓躲避盗贼，逃命求生的时候还要走这座桥，不要断绝他们的生路吧。
上了年纪的老皇帝，到底还是仁慈啊。
内侍监、唐廷后宫宦官总管高力士，派宦官王洛卿骑马先行，到前方沿途郡县，告知他们接待皇帝一行。
可是，李隆基一拨男男女女到了咸阳望贤宫，离开京师长安仅有四十里路，却发现打前站的宦官王洛卿跟咸阳县令一同逃走了。
随同李隆基的宦官们，四出寻找当地官民接待皇上，找不到人出面。
中午过了，李隆基他们还吃不上饭。
杨国忠自己跑到街面上，买了个窝头吃，然后给他的贵妃堂妹杨玉环和李皇帝带回来几个，让他们果腹。
宦官们动员当地百姓进献饭食。
当地百姓的家常便饭，是黄粟掺杂豆类的稀汤煮高粱面窝头。
皇子皇孙们平时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饭。但是他们饿坏了，尤其是皇孙们，顾不得什么体面，没有碗筷，用手抓着捞着吞吃，一会儿功夫，整了个精光，还都没有吃饱。
李隆基忍不住掩面悲泣，命太监拿金钱赏赐给送饭的百姓，慰勉他们的辛劳和忠心。
有一位老大年岁的乡绅郭从谨，白发苍苍了，趁机进言李隆基。
郭从谨说，安禄山心怀叛变的恶念，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有人揭发他的阴谋，陛下却听不进，甚至诛杀揭发的人。于今，安禄山阴谋得逞，叛乱实现，致使陛下流亡在外。
从前，那些圣明的君王，无不重用贤良，使自己耳聪目明。
记得宋璟当宰相的时候，不断在陛下面前说出内心的实话，朝野因此平安。
可是在宋璟以后，陛下周围的大臣，只会奉承拍马。朝廷官员把说真话当作禁忌，只是在一味地揣摩陛下的心意，讨得陛下的欢心。宫门以外的真情实况，陛下全都不知道了。
我这样的乡巴佬，寄身荒原野草之间，早就知道有今天的后果。可是皇宫在九重天外，遥远而又森严。有人说陛下在华清宫颤活，每日登仙入神。我们忠君的心意，根本无法上达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是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我们乡野百姓，又怎么能看到陛下的面貌，站在陛下面前，向陛下陈述心里话呢。
李隆基垂头丧气地说：“本朕糊涂，后悔莫及了。”
安慰解释之后，送郭从谨老人走了。
又等了小半时辰，尚食官、皇家膳食总管整办好了皇帝贵妃的饭菜，李隆基命先送给追随逃亡的官员和侍从，自己才进餐。
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随从护驾的士卒，怎么吃饭呢？
只好暂时解散他们，让他们分别进入附近村落，向百姓乞讨，约定一个时辰之后，两个小时吧，回来集合，继续赶路。
将近午夜，李隆基一行抵达金城，今之陕西兴平。
金城县令早已逃亡，无人接待。好的是百姓逃走时过于惊慌，食品、用具都未及带走，城中富户人家，酒菜也还不少。护驾士卒挨家挨户取来享用，终于吃了顿饱饭。
随从李皇上的官员，也在不断逃亡、减少。高力士之外的另一个内侍监、宦官总管袁思艺也跑了，不见踪影了。
驿站空空，黑灯瞎火。皇家男女，哪里还分什么尊卑等级，贵贱区别，在草席上互相枕着别人的大腿睡觉。
天下兵马副元帅哥舒翰的副官，唐东征军骑兵总指挥王思礼追赶而来，李隆基才知道哥舒翰被安禄山俘虏了。
李隆基遂任命王思礼为河西暨陇右节度使，双战区总司令，让他收拾散兵游勇，组成队伍，伺机反攻。
六月十四日，李隆基的流亡小朝廷抵达马嵬驿，在陕西兴平县西略偏北约二十里的地方，当地人称马嵬坡。
32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了这个叫做马嵬驿的地方，护驾禁卫军将士又累又饿，实在忍不住了，饥饿疲惫，愤怒如火。
他们越想越气，好好的长安呆不住，弄得到处流亡，受尽辛苦，全是受了奸相杨国忠的害。这笔账，得向杨国忠清算。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跟士卒们意见一致，认为今天的绝命大祸，都是杨国忠惹出来的，应该把他诛杀。
陈玄礼通过太子李亨的宦官李辅国，跟李亨商量。
李辅国回头告诉陈玄礼说：“太子不置可否。但据观察，可以行动。”
这时候，吐蕃使者来到唐朝商议外交大事。当时没有互联网，没有电视和广播，外交大使也是一路摸黑的。吐蕃使团撞见逃难的大唐小朝廷，方才知道最近为什么路上买不到吃的，原来关中和崤山以东已经大乱了。
吐蕃使节有二十多个人，揪住右相杨国忠的马头，诉苦说饿了几天了，找不到饮食，快给我们想法子，否则饶不了你。
杨国忠还没有回答吐蕃人的话，他身后的士卒们就大声呼喊起来，说这家伙是反贼，跟胡虏安禄山套通谋反，该死！该死！该死！
有人搭弓射箭，一箭射出，“嘣”地一声扎在杨国忠的马鞍上。
杨国忠惊骇后顾，打马逃窜。逃到马嵬驿西门，发现出不去。士卒们追上来，一顿乱刀，将他砍死了。
把杨国忠砍死后，兵士们还不解恨，像杀猪一样，剁下他的四肢，用长枪挑起他的长发，把人头挂在了驿站的门上。
御史大夫、总监察官魏方进斥责士卒们说：“你们怎么敢杀死宰相？”
正在冒火的士卒们，又把魏方进砍死了。
士卒们杀了杨国忠和魏方进，情绪继续激昂，接着诛杀了杨国忠的儿子，户部侍郎、户籍财政部副部长杨暄。
左相、最高监督长韦见素听到混乱的声音，出来察看。士卒们看见是个大官，扑上去，就横着给了他一枪。
唐朝士卒的枪，若不挺刺，则相当于棍子。一棍子把韦见素打得脑血齐流。
有人吆喝说：“不要伤害韦相，韦相不是当家人。”
赶紧包扎抢救，韦见素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士卒们把杨家班女人们住的驿馆房舍包围了起来，二下五去三，杀掉了杨玉环的姐姐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
李隆基和杨玉环刚刚安顿好，杨玉环已开始给李隆基按摩了。在逃离长安的路途上，杨玉环是李隆基最亲近的人了，只可惜杨玉环不会打仗，讨论战局也说不定点子上。
其实李隆基本来就吃了糊涂的亏，对打仗的事，他比杨玉环也强不了什么。
没有乱局，在宫廷里，权势第一，天下大乱，指挥失灵，只会拍着大腿后悔。
“胡儿谋朕！胡儿谋朕！”李隆基说。安禄山这个蛮子，假装做干儿，是在谋害朕啊！
“时至如今，悔之已迟。”杨玉环说，“陛下保重身体，且待收复河山。”
李隆基叹息着，接受杨玉环的按摩。按摩了双肩，按摩腰臀，然后是大腿，左，右。
往常在后宫寝殿，在华清汤池，按摩腰臀之时，杨玉环的小手就不老实了，大唐御杵就要忽闪起来了，现时逃亡路上，哪有心思啊，小手老实了，御杵也猫起来了。
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人声喧哗，李隆基问是怎么回事。
门口的太监告诉他，士卒们把右相杀了。
李隆基大吃一惊，赶紧起身，穿着便鞋，拄着手杖，走出房门，面见士卒，命他们回营休息。
士卒们不理李隆基的茬，照样吵吵嚷嚷，不罢不休。
李隆基无奈，派大内宦官总管高力士去找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问他的部队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玄礼对高力士说：“杨国忠谋反，贵妃是根源，她的命当然也不能留下来。请求陛下割舍恩爱，以安军心。”
高力士回来，把李隆基请到外间，不敢让杨玉环听到，悄声汇报了陈玄礼的话。
李隆基又惊又怕又难。他怎么舍得杀死自己宠爱无边的杨玉环呢？刚才杨玉环还在柔软、光滑地给他按摩、祛除车马疲劳，还在温声柔语地劝慰，期盼他在平叛之后，重整河山呢。
这时，兵士们越围越多，越吵越烈。
京兆司录、长安特别市政府文书韦谔，排开众人，走上前道：“陛下，众怒难犯。我们大家命在旦夕，往后是平安还是危险，就在顷刻之间。请陛下迅速决定，好让军士们的情绪平定下来，继续为朝廷效力。”
这个韦谔，乃是韦见素的儿子。
李隆基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低着头站了半晌，李隆基推推脱脱地说：“贵妃，跟朕，住在一起，她怎么知道，杨国忠，谋反呢？”
高力士清楚，今天不杀贵妃杨玉环，无法平息军队的气愤，就说：“贵妃是没有罪，但将士们已经杀了杨国忠，如果留着贵妃，陛下是有得用了，将士们哪会心安呢？希望陛下慎重考虑，将士们心安，陛下也就大安了。”
李隆基问道：“高内史你说，朕是不是已失天下？”
高力士回答：“陛下失去了长安，失去了臣僚，失去了州县，也正在失去随驾的军队——如果不能依从他们。”
李隆基流泪了。流着泪，听到外面闹闹哄哄，人数似乎还在增多。
他吩咐高力士等候，自己进入里间。
甫一进入，杨玉环即扑进怀中，以柔软的小手为李隆基拭泪。
她也哭了。她在恐惧。她不是为自己恐惧，是在为皇帝和自己共同的命运恐惧。喃喃地说：“快到蜀中吧，快到蜀中吧。宁愿没有一切，只要相厮相守……”
李隆基抱着杨玉环，一个字也回答不了她。
女儿咸宜公主的婚礼场景每每在记忆中回闪，但那一次都不比此时此刻，如在眼前。那天十五六岁的杨玉环第一次出场，就惊艳了四座。
蜀州司户杨玄琰是他的父亲，杨玄琰去世时杨玉环尚未成年，寄养在三叔杨玄璬家，杨玄璬是河南府士曹参军、掌管舟车运转。
杨玉环不仅天生丽质，貌美异常，而且优柔雅致，性格婉顺。杨玄璬是在职的官员，能为小侄女提供良好的教育，使得杨玉环具备了很高的文化艺术修养，精通音律、乐器，擅长歌舞表演。
在咸宜公主的婚宴上，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先发现了杨玉环，当场拉住不撒手，非要那位自己的妃子不可。
天下美女，都应该是皇帝的。皇帝的儿子，应该是第二批选择。可是狗崽子李瑁，偏偏不知“礼貌” 。只好册封杨玉环为寿王妃了。
幸好高力士聪明，把个美人儿“调整”了过来。是哪一年？哪一年呢？似乎好像杨玉环刚过二十岁，姿色恰在盛开期，送入华清宫，陪伴朕入浴。
之前，高力士曾四处寻访，为朕猎艳。也找到不少小美人，似乎都不合意。宠幸一个晚上两个晚上，就扔到一边，让她们凉快去了。
原因是除了榻上实操，无话可说。
高力士创造了奇迹，物色到了绝代佳人杨玉环。
而且，颇为知心的高力士避开皇宫，安排华清池洗浴。
朕之至爱，便是温汤洗浴。之前多年，汤池行宫总是安排小美女陪浴，陪侍，陪寝，三个五个，十个八个，视情形娱乐。随着年岁增高，单是身体觉得无趣，需要气质上佳的尤物。
求助丹药，当然能够使人恢复年轻时的勇猛顽强，然而依朕之文化艺术水平，岂能在五十多岁就靠服用那种玩意，像个雄性动物似的，进行榻上活动？况且，年轻时不靠丹药，什么娱乐模式都践行过了。
有一个女子，能把精神和肉体同时启动起来，快乐、享受，是最美的期望了。这个了圣意，高力士揣摩透了，于是，费心物色到了这朵奇葩。
当时的杨玉环，是寿王李瑁的妃子，自己的儿媳妇，
儿媳妇也没有妨碍啊。且看前代，老祖母武则天做先皇帝李世民才人的时候，不是和做太子的祖父李治就“那个”了吗？他们不是“那个”得很好嘛！
在女儿咸宜公主的婚礼上，看到那个姿色抢眼的杨玉环，在武惠妃的葬礼上，又一度见到，依然是那么美丽动人。
通晓音律，擅长歌舞，性情颖悟，善于承迎，关于杨玉环的高尚“妇德” ，不断传入他的耳朵中。儿子李瑁，灵醒不足，估计平日让小美女大受委屈了。
儿媳妇，非同一般的小美女，这个身份，也更加刺激，让李隆基昂然起立，跃跃欲试。
做好事的高力士，是在临淄王时期就交上的朋友。生性机敏，谨慎细心，年轻时曾经很受女皇武则天的赏识，好不掩饰对朕躬魅力的崇敬，两人交往日久，结成了“命运之盟” 。
高力士的后宫服务精细入微，早就跟华清宫的监正沟通好了，不安排骊山汤泉的小美女，陪侍人数也尽量要少，而且，先安排杨玉环在玉女殿抚琴。
高力士和华清宫的监正，簇拥着李隆基走近玉女殿，即听到悠扬的琴声。音乐正是他平素喜欢的《鸟歌万岁乐》 ，让他非常受用。
隋朝时期和唐朝初年，宫廷里热衷于系列套曲《七部乐》 、《九部乐》和《十部乐》 ，包括清商、西凉、龟兹、天竺、康国、疏勒、安国、高丽、文康等各地方的所谓“雅乐” ，汇合起来，在朝廷宴会时演奏。由于乐舞伎来自各地，相配的乐曲便带上了地名特色。
先皇帝李世民，重新订正了“十部”宫廷宴乐，成为“坐系” 、“立系” ，即坐着演奏和站着演奏两大部分。
《鸟歌万岁乐》是宫廷十部乐中“坐系”乐曲的一种。
执勤太监报告“皇上驾临” ，乐曲停止了。
弹琴的杨玉环起身恭迎，向他施礼，抱拳在胸腹之间上下移动。小腹平平的，略似三角形。
皇上走近，美女儿媳妇面颊飞红，无所措置。毕竟是晚辈人，儿子的妃子将和公爹同乐，杨玉环岂能不激动万分？
皇帝陛下自然要解除对方的紧张情绪：“免礼。弹得很好。很好。”
侍女赶紧在琴座一侧的案几上置备香茶伺候。
抚着杨玉环的腰肢，让她坐下。两人饮了茶水，平静了些。她第一句话说道什么来着？哦，“陛下大家，请多指教。”
那就不妨把曲子弹完吧。杨玉环非常听话地把《鸟歌万岁乐》弹奏完了，羞涩地说，没有学新曲，日后学到了，给陛下演奏。
“朕却正好在谱一套新曲，不妨先听一段。”
杨玉环高兴地把琴奉献过来：“如此大好，接受教导。”
“新曲乃《霓裳羽衣曲》 ，共有十八段，目前已谱出两段，还没有让人听过。来，让小音乐家鉴赏鉴赏。”
杨玉环着实是个音乐迷，听到谱有新曲，要赶快演奏来听。
于是，坐下，演奏给她听。渐渐地，越来越投入，越来越忘我。
美人儿更是听得投入，听得忘情，柔软的手臂不知不觉挽住了“音乐大家”的臂膊，感叹：乐调实在太优美了，构思实在太精妙了，大师就是大师啊。有幸听到万古金曲，小女子太兴奋了，做陛下的小发烧友，小女子太有运气了。
身子也已贴在了一起。
音乐的粘合力实在太强了，一对志同趣合的文艺男女，瞬然间就忘掉了年岁差距，忘掉了公媳辈分，忘掉了君民关系，双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搂抱在了一起，嘴巴和双手好像没有听从大脑的指挥，早就开戏了。
那年，朕躬五十五岁，小环环二十一岁。
一方经多见广，欢场宿将，一方柔情似水，满怀奢望。
两人，嘴巴没有分离，手也没有停歇，却也能够起身移步，吻着，拥着，渐渐挪进了玉女殿和御汤池之间的“虚阁” 。
虚阁，是解脱衣饰，预备入浴的服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