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武则天》第四十章 驱马狩猎遣烦恼
四皇子李泰既封都督,不往其地,且允准办文学馆,容纳学士,分明很是优待,太子李承乾不愿意了。
想起母后在世的时候,就偏爱老四。母后见老四好学,总是十分欣喜,即使批评,也没有对我这个老大严厉、冷酷。父皇同样喜爱老四,给予他额外恩赐,莫非欲立其为太子乎?
疑惑、恐惧。李承乾陷入了深深的忧闷。慢慢地,疑虑在他的心中似乎变成了确信。
承乾小时候非常聪明机灵,全身洋溢着朝气,李世民对这个儿子的将来确曾寄予厚望。
然而事实上,承乾并不爱学习,仁义文章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思。
众所周知,在这片称作“神州大地”上的人,历来自诩“文化水平很高” ,道德水平很妙,这些高妙,九九归一,便是儒学发达,尊敬读书识字的人,轻视赳赳武夫。
朔北的民族尚武,走马猎兽,弯弓作战,神州大地上历来自诩“文化水平很高、道德水平很妙”的人,尽管总是失败于他们,然而还是非常低看他们,在上层官场,尤其以深厚的儒学知识为胜出的砝码。
作为皇帝的儿子,将要继任大统的太子,未来是要统领百官的,当然要在儒学上胜过所有的官吏。何况李承乾,其父皇,以善于学习、善于文治而扬名,其母后,又是位女学者、女思想家。
谁知道,这些对于李承乾,却是十足的悲剧。
李承乾讨厌儒学。母后在世的时候,看他很准,训诫尤其严厉。一有机会即训诫其勤学苦读,常常使他感到耻辱。严母的批评起到的作用是相反的,使他对儒学更为厌恶。
厌恶儒学,热衷其他学问也好。偏偏李承乾毫不热衷于“学问” 。
李承乾只是热衷于“实践” 、“实操”——在东宫与妃妾、侍女扎堆鬼混,日夜不疲。每当临朝,需要发言,尽讲些从路边捡来的忠孝之道的皮毛杂碎,肤浅无味。
四弟李泰,从幼年起,即好读书,才学进步飞快,做老师的大臣惊叹不已,父皇母后也同样喜欢。
李泰呢,儒学入了心,对老师又极其尊敬,所有人都对他评价很高。
李承乾怎不嫉妒与憎恨呢?
母后驾崩,李承乾似乎搬掉了头顶巨石,轻松了,获得解放了,再也听不到那些冷峻的让他屈辱的说教了。
但是,父皇对四弟的喜爱有增无减,让李承乾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担忧李泰取代他成为太子只是早晚的事情。
绝望和敌视,使李承乾的精神失掉了平衡,逢事动怒,粗暴凶猛,有时候发疯似的狂笑,产生常人难以理喻的行动。
太子东宫的秘书于志宁和孔颖达,原系李世民做秦王时延揽的“十八学士”成员,李世民让他俩进东宫工作,教导太子。足见李皇上对太子重视的程度。
于志宁和孔颖达劝谏李承乾,承乾怎会听从他们这类老学究呢。非但不听,反而沉溺男欢女爱,较之以前更甚。
于志宁他俩重任在肩,不敢懈怠,仍然苦心加以劝阻。
情况传到皇上李世民的耳朵里,李世民对太子无奈的同时,对两个老师的忠勤表示赞赏,召于志宁和孔颖达到御前,各奖励黄金一斤,绸缎五百匹。
李世民困惑于继嗣问题,希望有智慧的大臣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于是,一次朝廷工作会议,他发表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经济建设的讲话,然后进入小组讨论环节。
在京师组的讨论中,他说:“朕广开言路,希望的是大家就朝廷大事进行忠谏,有利于社稷,有利于民生,有利于未来。可是,朕收到了许多奏疏,不谈朝廷大事,却在攻讦琐细,很没意思。今后谁再这么做,当问以奸佞小人之罪。”
大臣们立即响应,就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进行热烈讨论,却没有人敢于提起太子之事。于志宁和孔颖达也不敢。
于志宁是个忍辱负重的好文官,繁累的工作之余,还在朝廷大臣魏征主持的编辑部兼职。编辑还有孔颖达、颜师古、李淳风等。一众牛人,干了桩大事,撰著了八十五卷《隋书》 ,纪传体的隋代史。
《隋书》包括了《五代史志》 ,叙述梁、陈、齐、周、隋五朝的典章制度,当然最详细的是隋代。据说,他们创立了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成为“扒堆学”的分堆标准。
干了这么一票文化、史学大事,魏征累出了眼病,视物昏花,认事糊涂,请求李世民给个闲职,比如到政治协商会议去工作。
李世民没有办法,只好改任魏征为朝廷大顾问,但他还得管理具体事务。
朝廷奏章了,典章礼仪了,流放、徒刑以上的重罪判决了,官僚俸禄和荣誉称号的赏赐了,都还得魏征管。
历史上乱纷纷地说魏征是个能干人,能干人就得多劳动。
还有一些知识人士也撰写了历史著作,人家眼睛都没有出问题。
譬如,李延寿撰写了《北史》和《南史》 ,突出门阀士族,常将不同朝代的同姓同族人物集为一编,好像世姓大族的谱谍材料,顾此失彼,错乱多有,好在文字简洁流畅,读起来没有什么磕绊。
又如令狐德棻,参考西魏史官柳虬的史书和隋朝牛弘的《周史》撰了一部《周书》 ,是北周的纪传体史,不过,活儿干得比较潦草。
朝廷的一日,开始于“早朝” ,唐朝叫“朝衙” ,朝拜大衙门。
身处京师的文武百官,每天起五更从家中出来,赶到皇帝天子处理日常政务的宫殿,在殿廷之内整齐列队,恭候天子出御。
殿头侍郎开道之后,皇上缓缓走出来,在御座上就位,接受百官朝贺。
朝贺,是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天子前面通过。朝贺之后,归回原位。皇上讲话,或者不讲。然后,有事启奏皇上,无事卷班退朝。
春天和夏天,起五更上早朝还没什么,秋深尤其是冬严时节,百官朝衙去,公鸡还没有叫,就得赶紧起床,踏着冰冻的泥路,走在寂寞寒冷的街巷里,冻得像狗一样,的确十分辛苦。
官位高的,骑着羸弱的老马,有时撞到石头上,差点把老家伙撂下来,有时候雪下得太深了,竟掉进路沟里,爬起身还得赶紧跑,怕迟到。
当然,天子也得未明即起,穿好朝装,然后威严地走入大殿,踞于御座。
太子李承乾,整夜跟妃妾宫女们沉溺于淫荡事务,像动物似的弄到后半夜,早上强忍着疲惫参与朝衙,努力装作精神振奋,实则想庄重也庄重不起来。
冬天愈来愈寒冷,李承乾干脆称病缺席,不参加老爹的早朝了。
朝衙,非常之重要和严肃,再老的官僚也不敢轻慢,朝衙结束后,当日有政务处置的,进入工作模式,当日不上班的,才能回家接着睡觉。
太子经常缺席朝衙,李皇上眉头渐渐堆起了暗云。
东宫距离大内不是很远,同在太极宫中,竟然不起床,不早朝?
也正因为东宫距离大内不是很远,李承乾的种种样样不轨行为,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李世民的耳朵里。
东宫臣子张玄素,排除各种困难,见到太子,进行规劝,徒劳无功。
有次李承乾朝衙归回太子宫中,突然发狂,击鼓不休,像失去理智一样。张玄素赶紧俯身跪在太子面前谏止。
狂怒的李承乾竟然挥起手鼓,猛然砸到张玄素的脸上。鼓破了,脸也破了。鲜血从张玄素的脸上不住地朝下淌。
李世民听说,召见张玄素,称赞他,给他提了三级官职,成了从三品的文职大员。
张玄素原来是隋朝的旧臣,入唐后在刑部办公厅做点一般工作,几乎是平民了。他能得到天子如此青睐,如此恩宠,是破天荒的了。
张玄素感恩戴德,热泪盈眶,随后李世民再问什么,像做梦一样晕答,直到退出,还在茫然。
太子李承乾,给父皇李世民的,自然是无尽的烦恼。
难道要走隋朝的老路,光辉荣耀的大唐基业,只传一两代便要结账了吗?李世民仰天痛问。
看来,为了李家政权千秋万代永不变色,废掉不争气的太子承乾,扶起谦逊好学的魏王李泰,是比较妥善的办法。
但太子废立,是朝廷大事。从周朝开始,天子大位由子孙相继,已有定规。若是乱了子孙、兄弟的次序,盲目更换接班人,朝野心理上不接受,影响稳定,或成大乱之源。
李世民跟宰相们交流,多数持反对意见,认为多了解和理解太子是必要的,在废立之前尽可能地对太子进行帮助和矫正,也是必要的。
李世民只好听从宰相们的意见。
但是,承嗣大事使他伤透了脑筋,几乎变得跟太子一样烦躁不安了。
秋来时,李世民要到洛阳猎苑散心,大臣们只好顺从、支持皇上,陪他到洛阳禁苑。
在洛阳,李世民连续多日大规模驱马猎狩,排遣烦恼。
大臣们也在操心。他们想出了一个拙招,向李世民吹风,禀奏时不敢直说,弯弯绕绕地表示:三品以上的大臣,大多看不起魏王李泰。
李世民对李泰的宠爱很是深厚,一听三品以上的大臣都轻薄自己这个儿子,大怒不已。召集三品以上大臣开会,说:“难道魏王不是朕的儿子吗?朕对儿子们严加管教,不想听任他们横行霸道。据说三品以上大臣都轻视他们,我如果放纵他们,难道作为亲王,他们不会羞辱大臣吗?”
房玄龄等大臣惶恐得汗流满面,赶紧俯身谢罪,不敢吱声。
良久之后,魏征启奏道:“以臣之见,三品以上大员,必不敢轻薄魏王。依照礼仪的规定,皇子与大臣都是一样的。《春秋》说:周王的家人即使微贱,也要位列诸侯之上。
“大唐天朝,三品以上皆为公卿,陛下素来礼待诸位。假如纲纪败坏,那啥也别说了,可是目今圣明在上,魏王聪慧,也必无羞辱大臣之理。”
李世民这才高兴地说:“说到了点子上,朕不得不佩服。”
众大员这才敢于喘出一口气来。
李世民说:“方才,朕溺于私情,忘记公义。恼怒发火的时候,自己觉得有道理,听到魏卿一番话,方知自己狭隘。身为君主,发言轻率,非常抱歉,大家勿怪。”
皇上陛下松口了,众大员这才就承嗣大事说话。
其实,李世民并非在计较,他是在试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