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武则天》第五十九章 紫金凤冠照眼目
荆州,夏热过去,秋风送爽。
武遂心中的忧闷之气消散了一些。
她写了不少“长”字。从长计议,莫要性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热豆腐也不能性急,性急等不到食客。热豆腐自己得学会慢慢凉下来,凉到适中,适口。
真是豆腐世家的闺女啊。武士彟当年卖豆腐,递续下来的基因里,藏着豆腐哲学,豆腐哲学让武遂不那么性急难耐了。
性急无效啊。你想一时八刻就给皇上侍寝,一侍寝就俘虏了他老东西,可是为皇上侍寝的女子多的去了。
再说,西东两京到荆州,路也远得很,去一个奏禀,回一个圣旨,即便没有任何迟钝儿,传马驿夫也得把漫长的路道丈量完啊。
袁天纲的占卜之语,是有力的支撑,支撑着武遂,把一个期盼好好地养着。
除了读书习字,在期盼、等待中的武遂,这年为排遣日子,还跟着府邸守卫,学会了骑马。太闷的时候,放马出去,或按辔徐行,或驱驰飞奔。
雨后初晴的荆州城外,常常散发着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偶尔可见几个拾粪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相互致意。
总的来说,夏天不舒服,湿度太大,身子挨上什么都是个难受。
大热的季节去侍寝天子,并非优选时辰。秋最好,金秋嘛。脱去装束,滚在榻上,真叫个舒服。
武遂滚在小榻上,清凉水滑的丝绸,抚慰着她的细肤。肩膀,腰肢,臀、腿、膝、腩,都在小声地叫唤:舒服。
记得春天的午后做过一个粉红而又柔软的梦,让她回忆不休。
依稀有个人,用亲热的话题诱导着武遂,她的周身像似羽毛在轻轻地拂动,痒得惟有一个期求,期求对方施加点力量。
遂遂弄不清楚那人使用了什么魔法,反正肉身被慢慢点燃了,轻快地燃烧。燃烧中体验到难言的快慰,禁不住自己,朝对方身上靠,向对方怀里偎。
那人是个圣手,是个妖魔,搓巴着粉嫩的姑娘,搓巴得她娇喘连连,变成了一头没有羞耻的小母狗。
绣榻太小,阁楼太小,他们结谋跑出去,驾着高风流云,降落在茅草地上。密集柔软的茅草广阔无边,旋动翻卷,呼啸鸣叫。
洁白光滑的肉体,令人自傲的堡垒和迎风飘扬的小旗帜,都在宣战,宣战。
对方是个雄健的将军,其男人的威势不断地爆发,摧枯荡朽,将武遂碾碎,碾成一片。成为一片的武遂岂能心甘,跟他对战,卷起来,淹没他,吃掉他。
茅草地似乎又是海洋,武遂控制不住自己的下沉,使不上力量。只好复将自己展开,让海浪托起自己。
然后,尽可能地打开自我,引蛇入洞,诱敌深入,然后将手臂和双腿变成怒涛,紧锁对方,置之死地。
精壮有力、活泼不停的对方一步步、一次次地陷落、沉没。
对方的攻击和自己的应对,已经成为混战,口中由缓慢到急促,发出奇怪的颤栗的声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武遂慢慢地理解了这个奇怪的梦。
她没有把奇怪的春天的梦告诉母亲。她不是一个爱跟母亲交流的人,她自己懂。
她看到过公狗和母狗在田野上追逐,娱乐,知道自己是个快乐的母狗,梦中的对手,是个英雄的公狗。
绣榻上的铺盖,被卷动、缠绵弄得不成样子,衣服也扔到了地板上。
这个梦,其实是美梦。她告诉自己。美梦不常来,春天那次之后,多次诱导自己做梦,看着到秋天了,它都没有来,似乎忘了,挺让人愤恨的。
梦不来,小阁楼是自己的天下,在自己的天下,思想可以自由,想象可以驰骋哦。
武遂在榻上演绎曾经激动心魄的梦中的情节,舒展四肢,翻卷身体,有时候,全身的皮肤也渐渐会有点感觉。不过,角色太少,气势难就。
春梦中的地震,海啸,涌动,鼓荡,动态的持续,加强,爆炸,燃烧,乌云重压,暴风骤雨,久久不息,余音香甜……不成。密集柔软、广阔无边的茅草,野性翻卷、呼啸鸣叫的海洋……都没有。
但毕竟阁楼是自己的,闺房是自己的,佛头上的小天地是自己的,赤裸光滑地在绣榻上伸腿展腰,打滚弄姿,是自己的,天地旋转,烟云分合,是自己的。
武遂心想,这大概是另一种“酒”吧,品尝、豪饮、醉,奇妙不凡。
来到天地间,人生一场宴,该饮的酒,总是会有的,会来的。纵使袁天纲不说,天意大道也是如此。
金秋的风,果然给荆州送来了圣旨:“准贡。”喜得个老刺史盖文达合不拢嘴了。
还愣什么,牵马,备车,贡送新贵人娘娘吧。
刺史府、都督府,全都激动起来,行动起来。官家的鼓乐手摇头晃脑,起劲地吹吹打打。下属部门的铜锣队、腰鼓队、芦笙队,齐弄声音,噪作一片。
一会儿功夫,前大都督府门首,已是鼓乐喧天,人如潮涌。
刺史府里的官员们救火似地跑来,分开人群:“让让,让让,让让啦,让让啦……”
他们引导着簇新的车轿,走进武家的院子。
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兵士守卫在车轿旁边,官家乐队跟在后面,吹吹打打,咣咣当当。
官妇民女,不知哪来的这么多,塞得武家水泄不通。
有的说:“这才是真正的出头之日。”
有的说:“武大都督当年积德厚实,为荆州做的好事太多了,上天照应。”
有的说杨女士是大福之人:“皇上总会惦记到的。”
武遂面无表情。他知道,一个宏大的历史时刻降临了,但她极力不在神情上暴露出来。心里,却发出一声轻松的叹息。
这是非同一般的叹息,它把全部的精神重荷卸了下来。然后,再从心中发出一种暖意,疾速流遍全身,在脸上形成红潮。
刺史府秘书激动地说:“小妹,哦不,小娘子,你被皇上选为贵人了。宫里的太监大爷送来了圣旨。刺史府、都督府,全江陵,全荆州,都要高兴死了。”
另一位秘书捧来包袱,请贵人换上刺史府预备的服饰。
武遂在母亲和小三妹的帮助下,换穿了新装,戴上了新首饰。端的是不换不知道,一换吓一跳,雍容华贵,姿态万千,既成熟又性感。
客厅里,业已布置完毕,装帧一新,宽敞明亮,平日所用的物事挪到了一边,地上铺着紫红的毛毡,荆州官家送来的全套紫檀木家具摆开了。
靠北墙,置着一方石案。案上摆着一对淡蓝色的瓷瓶,瓷瓶上方,悬挂着武士彟大都督的画像。
杨大妈端端正正坐在石案一侧。
穿戴一新的武遂遂,跪在前面,向父亲母亲施三叩六拜之礼。
武遂施礼毕,盖刺史陪着太监公公出现了。
京师来的中官,确乎气度非凡。跨着方步,走到前面,严肃地看了看周围,见一切准备停当,从袖筒里顺出金黄色的圣旨,舒展开来。然后,吭吭吭地清嗓子,清完了,像公鸭似的宣念起来。
“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勤于朝政,未尝片刻安乐。今祖德洪庥,皇威遐扬,四海升平,社会和谐,万民幸福,朕心已安。特下诏遴选美人,充实掖庭,随侍左右,服务起居。
“闻故爱卿武士彟之次女,人物出众,贤淑文静,朕甚喜悦,着即日进宫。钦此毋忽!贞观十一年秋月,兹旨。”
盖文达带头,众人热烈应答:“谢主隆恩!”
圣旨宣读完了之后,杨大妈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来,让武遂遂放在金香盒里,交给管家。然后请太监和盖文达刺史到后堂吃饭,饮酒。
盖刺史学问最大,赞美武遂光彩照人,从此可以名做“武照” 。
杨女士表示赞同。太监等其余人也说:“好好好,这个名字好。”
武遂——武照要走了,离开娘家了,惟一真正伤心的是杨氏夫人,她虽然支持女儿进宫,但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又不禁为女儿的未来担心。
杨大妈,前朝宰相之女,从小生长在王侯之家,饱经沧桑和忧患,岂能不知九重宫阙之内,是怎样一个地方?
皇宫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但三宫六院、繁花似锦的表象下面,却是险恶难测的大漩涡。
虽然有个别幸运女儿,被命运之神托出水面,成为人上之人。可自古及今,谁知道有多少花季少女淹没其里,有多少薄命红颜在那里上演一生的悲剧。
等待自己女儿的,等待遂遂的,究竟是怎样的运命呢?
杨女士请太监和刺史饮酒吃肉,自己的嘴唇却在痛苦地颤动。
我的命好苦哇。做姑娘的时节,天下大乱,众不聊生,相门之女婚姻大事也给耽搁了。人过半世,嫁给老武。
夫君啊,我的英武而又苦命的夫君啊,你怎么死的那么早啊,大女儿顺顺跟人走了,今日次女遂遂又要走了……有谁知道我的心啊……
在苦心自哀的杨女士陪着官人吃肉饮酒的当儿,武遂在细心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平日喜爱的《史记》等,帝王传记之书,被一捆一捆地扎好,交给侍女,让她们搬往外面的车上。
笔墨纸砚,规整好了,拉着小三妹妹交代:“好妹妹,这些都交给你了。”
整理完物品,交代好妹妹,母亲也陪官人们用过餐了。
细心的武遂遂发觉了母亲的伤怀,打来一盆热水,拿来一块毛巾,洗一洗,拧干水,给母亲擦脸。
女儿擦着,母亲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越擦,泪水越多。
武遂让母亲的情绪发作了一阵,渐渐缓和了,为母亲擦净脸颊,笑着说:“见天子去,庸知非福,何须作此儿女悲态?母亲放宽心地,女儿此去,必不负父母大恩。”
武遂说着揽过小三妹,紧紧地抱一抱:“跟着母亲,好好生活。”
酒足饭饱的大太监,满意地收受了武家和荆州刺史府的礼品,支使下人搬送到车上,一边用签子剔着黄牙,一边催促新贵人上轿赶路。
武家人头簇动,大人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小孩子们在人缝里钻来窜去,嗷嗷乱叫。
车轿旁边,已经有两个宫中来的女子擎起了凤尾扇。可能等得久了,胳膊有些酸,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鼓乐队早已在车轿前面排好了队伍,吹打一阵,歇息一阵,歇息一阵,吹打一阵,不时回头看着大门口,等新贵人出来。
大太监扔了牙签。众女眷拥出门来,分列两边。
但见新贵人武遂——武照,头戴紫金凤冠,鬓旁珠翠连环,身着玫瑰凤服,雍容华丽,照人眼目。
盖刺史款步登上大门口的上马石,停了停,面对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大声说道:“新贵人,名武照,今日出发,前赴京师,进入掖庭,为国效劳。这是荆州的荣幸和骄傲,本刺史代表荆州府,代表荆州父老,祝皇上万寿无疆,祝新贵人永远健康。车马即将起动,鼓乐即将远行,也祝此番辛苦的中官大人、护卫军兵、随行仆夫、生活侍者,一路顺风,愉快回京。”
人们欢呼鼓掌,热烈的声浪滚动在大唐王朝深秋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