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武则天》第二十三章 武府雪夜得千金

 

武士彟在大唐总后勤部门工作,不算是政治斗争的前沿,也嗅到了朝廷内部拼死争斗的血腥气息。

他怕上了年纪深居简出的李渊摸不清楚底细,于是,李渊武德七年,公元624年,趁着腊月节,拜见了太子李建成,也去见了秦王李世民,最后,为皇上进献腊月节礼,觐见了李渊。

君臣同四年前那次一样,先聊武士彟的家事。

武士彟禀报说,托皇上的福分,杨氏跟他婚后次年,生了个女儿,如今又快生了,这次希望是个儿子。

然后,谈起了大唐江山千秋万代之事,武士彟说大唐新社会越来越好,必将更好。

李渊说:“朕已登花甲之岁,平日疏于走动,朝野安宁,万民和乐,就好,就好。”

侍女端上来烹好的茶,李渊说:“蜀地进献的香蒸稠茶,请。”

“哦。”机灵而精明的武士彟说,“臣听说过这种浓香的茶饮,今日有缘得赐,实为万幸,确实很香,很香。稠茶,清心解愁之茶。”

李渊不知怎的,微微叹息一声,笑道:“饮‘稠’复愁,不妥当呢,应为浓茶,饮之化解一切烦恼。化解……化解……”

自然说起太子与秦王的权力之争。

武士彟说,太子和秦王敬重皇上都是一样的:“太子位置所系,身份所限,离京次数较少,参与战役不多,秦王军阵起家,武将云从,建立文学馆,又文士簇拥,他们若两不相让,确乎令人担忧。不过,太子也是比较能干的。”

武士彟不敢说秦王李世民的能干,更不敢说,朝野已经看出李世民的勃勃野心了,担心李渊误解他替李世民做说客,加了一句“太子也是比较能干的” 。

李渊说:“承嗣之人,必得定个能干的。”

武士彟说:“陛下圣明。为千秋大业计,承嗣人选,须是如此。”

李渊说:“朕试图削减二郎的势力,但是已经不很容易。或许规劝太子谦让也算一个办法。可是,父皇起意废黜太子,思虑不周,恐成隐患啊。”

李渊确实忧虑儿子们各自聚集人才,酝酿争斗,难免有一日萧墙之内燃起火来。

武士彟也确实希望李渊处理好传位大事,他说:“后汉光武皇帝,家事和睦温馨,陛下胸怀与智慧,胜过光武很多啦。”

武士彟觐见了李渊,回到府第,夫人杨女士竟然有点提前地要珠玉临盆了。

大女儿武顺,两岁了。武士彟特别盼望杨氏这次为他生个儿子。

武士彟有儿子,相里氏为他生过两个,武元庆和武元爽。

相里氏毕竟是个村妇,杨氏贵夫人生的儿子才是真正的高贵血统——自己行商出身,如今官至大唐帝国高层,最多算个寒门新贵,杨女士乃前隋宰相、皇族宗室的女儿,自己和她生的儿子,双料合一,方为无敌。

四十多岁的杨大妈又一度怀胎期满,即将瓜熟蒂落,高一声低一声地吟唱着。

武士彟背着手在外厅里来回踱步,不时地叫人探问内室产床上的情况。

武府内老老少少都看到了主人的焦急不安。

腊月将尽,接近立春,仍然不见丝毫温暖消息,到处都是阴郁。

墙角的花池边,积雪上结着一层灰尘。昏黄的天空,偶尔飞过一二只昏鸦,旋转一圈,像是探寻此一高官府第是否能寻觅到吃食儿。旋转之后,倏然飞去。

天黑得早,掌起灯来。灯光从门窗内照出,却见室外飘起了雪花。

室内炉火熊熊,昏黄,温暖。侍女们轻手轻脚,忙这忙那。庭院走道上的雪不时有下人主动打扫。

夫人临盆,牵动着主人的心,也牵动着武府所有人的心。

管家走来,低眉顺眼地请武士彟用晚餐:“天这么冷,将军喝点热汤,好暖和暖和身子。”

管家把坐具挪到火炉边,端来晚餐,请武士彟用,又乖巧地说:“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咱家今儿添丁增口,落雪是好气象啊。”

武士彟似应非应地嗯了两声。他平静不下来。

想当年,武家祖祖辈辈十分贫寒。到了他这一代,家境才逐步改观。自己走村串巷,卖豆芽豆腐,攒下一些本钱,后来跟许文宝贩点树条木材。钱多了,买卖大了,走得更远了。大隋兴建洛阳,他们的巨木商行,瞅准时机,狠狠地赚了一笔,成了暴发户,建房买地,这才过起了富裕日子。

民不聊生的隋朝末年,天下不太平,有钱守不住。消费手中的钱财,先是交结仕宦,在太原鹰扬府谋得队正一职,后支持老相识唐国公李渊,免费招待,赠送骏马,成为太原留守衙门的司铠参军,官阶擢升了。

武士彟凭着商人的精明,讨好地劝李渊起兵。无疑,押对了宝。

李渊登基,开创大唐朝廷基业,我武士彟彻底转运,被提拔为库部郎官,封爵应国公。连哥哥们也都受封了,大哥,宣城县公,二哥,安陆县公。

皇上操心保媒,三品大员娶得前隋贵族女儿老杨,和现今皇室攀上了高亲。细排起来,杨氏是秦王李世民的妹夫的堂姐。桂阳公主主婚,费用全部由朝廷府库支付。

一婚洗百丑,武士彟身上的穷酸味和商人的铜臭味也从此淡然了。

虽说美中不足,老杨已经年过四十,不是黄花闺女,但主上隆恩,怎不令下臣感动万分。

婚后,快马加鞭。年届四十的杨氏不负期望,不久即孕,只可惜头胎是个女儿,取名武顺,期望顺利一些,赶紧再生几个儿子吧。

年龄不待人,日夜须加紧,一定让杨氏为武家生一两个高贵血统的儿子来。

老杨肚子又鼓起来的时候,两人惴惴不安,成天烧香拜佛,祈求贵子。摇卦,推算,乐而不疲。夜间有个梦,也快快地记下来,找算卦先生推算。

有一夕,杨氏依稀梦见天女散花,说给武士彟听。

武士彟也颇觉稀奇,让杨氏不要声张,差人找一些盲眼的卦师傅来掐算,说是必生贵子。

武士彟自己还悄悄地去寺院里摇了一卦,求得一签,上写:市易有利,天地丈夫。

哎哟好,有“丈夫”两字。

武士彟高兴地布施了许多钱,认定老婆这一胎要给他生个麟儿了。

方才雪花在幽幽地飘落,此时猛烈了,狂飞乱舞起来。走道上的雪刚打扫过,就又覆上了一层。雪夜的庭院反而显得明亮了。

武士彟走出中庭,看了看天气,又退回室内。听听产房里的动静,又沉不住气了。

他不停地宽慰自己,一定会顺利产下儿子。

老杨她头生已是一位千金,今次怎么着也该是一个儿子了。

想我武士彟从卖豆芽起步,做豆腐、贩木材、巨木公司、鹰扬府、司铠参军、库部侍郎,每到关键时刻总有好的转机,总是天遂人愿,好运气如影随形。

“我佛保佑!”武士彟喃喃自语,禁不住冒出了这一句。

言语出口,猛地一拍脑门子。嘿,样样考虑周到,怎么就忘了这一大事?立即命管家:“上佛堂去,设香拜告。”

管家听得将军有令,急忙行动起来,吩咐下人先去佛堂掌灯,又帮武士彟穿衣戴帽。

忙乱中,管家不住口地表示内疚,恨自己没有想到拜佛这一层,通往跨院的路道也没有清扫。

一时间手忙脚乱准备停当,武士彟在管家的照料下,一行人挑着灯笼,冒着风雪,向跨院的佛堂走去。

狂风夹杂着雪花直扑人的脸面,几欲使人睁不开眼,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下人小心地护持着灯笼照路,光焰还是不停地晃动。

如此雪夜,一脚高一脚低地前去拜佛,足足地是个临时抱佛脚的干活,腹中的胎儿一时八刻就要出世,长没长鸡鸡,那是早已定过了耶。

进了跨院的佛堂,武士彟顾不得拍净衣服上的雪花,就神情肃穆地走上前去,跪在黄垫子上,燃上三炷香,连叩三个头,虔诚地求佛保佑,保佑武家生一位英武有为、安邦定国的好男儿。

至少,平安地像他父亲一样,仕途顺达,承继爵位,子孙绵延,永享富贵。

佛像丰富饱满,似笑非笑,对武士彟的心声表白,似听非听。

武士彟出神地仰望着佛像,眩晕中感到佛已经知悉了自己的心愿。

这样的感觉一生,老眼禁不住一热,液体也出来了,满满的全是虔诚和感激。

正在这时,有人咚咚咚地闯进了佛堂,所有的人惊地一愣,原来是报喜的侍女。

武士彟顾不得佛爷了,起身上前抓住踉跄欲倒的侍女:“生了吗?生了吗?”

“将……将……将军生了,将军生了。”

“夫人生了,夫人生了。”管家大声提醒侍女,“不是将军生了。”

“啊,夫人生了,夫人生了。大人孩子都平安,平安。”

武士彟一把抓住侍女的另一条胳膊,急切地问:“可是一位小子?”

侍女说:“是……是……是一位……小……千金。”

武士彟心中的愿望宝塔轰然塌圮,顿感失落无奈,一挥手,带头走出佛堂,一行人匆忙地赶回主院。

丝绵软鞋踢着地上的雪花,渐渐地,武士彟心中认了,嘴里念叨着:女儿就女儿吧。

是啊,人哪有总是心想事成的,好事都摊到一家?虽然生男生女未如人愿,但是老天爷没有亏待过咱武家,咱不能因为生个女儿,就怨天尤人。

卧室里忙过了一场战役,产婆和侍女们在收拾残局,女人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过了一会儿,有个侍女请将军进去。

武士彟走到床前,伸出手轻轻地撩开杨女士额前的几缕乱发。

杨大妈睁开眼,见是先生,露出颇显愧疚的笑容,似乎无奈地说:“又是一个女儿。”

武士彟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尽管笑容中还隐藏着几许遗憾。

杨女士说:“您这个宝贝女儿可太倔了,产婆倒提着她,几巴掌都没拍出哭来。”

武士彟虚按两下手,意思让杨氏少说两句,多歇一会儿。

他静静地看看新生的二女儿。一脸紫红的肉,软嘟嘟的。这个样子来到世间,注定永享富贵了吧!将来,在千千万万的人群之中,卓然不同,高贵不凡。

武士彟轻轻地给新生的女儿掖好被子。

良久,他说杨大妈:“你辛苦了。”

杨氏说:“给她起个名字吧。姐姐叫顺,妹妹叫遂?”

武士彟说:“我还想找算卦先生给起一个呢。你比我有学问,小名就叫她‘遂’吧,挺好的。顺,遂,顺遂,顺遂。命运顺遂,当是最好。”

这时候,新生的千金突然睁开眼睛,闪着亮亮的眼仁儿,盯了武士彟一下,又把目光转向母亲。而后,慢悠悠地合上了眼皮。

两个姑娘,起名顺、遂,武士彟的官运就是顺遂。

数月后的春夏之交,李渊升迁了武士彟,去做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秘书长。

获得诏令,武府庆贺了三天,早晚都是美酒和炖肉肉的香味。

绿风骀荡,白云翩跹。两岁多的武顺顺,满地跑,半岁的武遂遂,乱眨眼。

晚间,杨女士恨不得一夕当成三夜过,姿势像螃蟹一样优美,套路像虎狼一样生动,激发得个武长史雄赳赳气昂昂,充满壮志和幻想:千万,千万,千万不要闺女了,一定,一定,一定要再来个带把儿的好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