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武则天》第三十二章 龙颜凤颈世绝殊

 

大利州的天是晴朗的天,晴呀么晴朗的天,大利州的干部群众好喜欢,好呀么好喜欢。

大都督添了个娇女儿哟,大家一起把酒干,呀呼嗨嗨,伊格呀嗨,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呀呼嗨嗨伊格呀嗨……

又生了个女儿,不管武士彟高兴不高兴,大利州高兴,拍马屁的官吏们高兴。三女儿满月的时候,众喽啰再次张罗着庆贺。

大都督府张灯结彩,吃,喝。

还有人找来了一个相面的,姓袁,叫袁天纲,益州火井人士,据说名声炸响整个四川大地,掐算哪个人有福气,天神地煞都挡不住。

心腹之人告诉武士彟说,太上皇武德年间,袁天纲是蜀郡火井县县令。

火井县是今天四川邛崃的火井镇。

火井,冒火的井?不全对。那是天然气井,冒出来的臭气能燃火。

这个老袁,极善“风鉴” 。 凭风向和风声断吉凶,累验不爽。又精通面相,五行六壬,无不融达。

武士彟说:“哦?果真极为灵验吗?”

心腹说:“卑职今天未醉,敢说袁先生那是算什么准什么。”

袁天纲是火井县人,火井县底下的天然气,古时候没有办法包装或者运输销售,火井也是国家级贫困县,因而袁家穷得光着屁股。

袁天纲不多话,好学问,热技艺,尤其是奇门妙道,爱不释手,研究相术,夜以继日。

这片大地上的人群,最爱难以解释的玩意。

袁天纲的算卦之术,以其神秘,传扬很快,远近皆闻。

隋朝时候,小袁初出道,到大隋新都洛阳做过“洛漂” ,在天津桥头,扯起一个小幡儿,为路人相看吉凶。三天两后晌即出名了,财源滚滚来。

发财后,他在新都北部的清化坊租了套房子。

清化坊紧靠大隋宫城的东城墙,城墙里面便是东宫。跟太子住隔壁,牛不牛啊?

越是神秘之事,传名越见速度,天朝上国,历来如此。

人们找袁天纲相面预测,演算吉凶,朝廷的要员大僚,也请他批讲官运,以保亨通。

袁天纲做广告的方法是“编故事” 。

斯时流传民间的,即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杜淹、王珪、韦挺三人结伴见袁天纲,请他看相。杜淹是杜如晦的小叔,王珪、韦挺也都是志得意满的公务员。

袁天纲饮了三人敬的酒,预言:杜淹将文名满天下,王珪十年内官至五品,韦挺面相如虎,将成为武将。

但是且慢,三人升迁后都要遭到贬谴,大家灰头土脸之时还会见面。

故事说,果然,在李渊武德年间,杜淹入选为天策学士,王珪由太子李建成举荐当上东宫中允,即太子秘书,韦挺出任武官左卫率——警卫二团团长。

三人仕途亨通,一帆风顺。没想到公元624年庆州都督杨文干起兵造反,被李世民率军击败。

庆州,在今天的甘肃庆阳附近。

杨文干是太子李建成一派的人,在清洗中,杜淹、王珪、韦挺受到牵涉,一起被贬隽州——今天湖南岳阳和湖北赤壁之间的穷湿之地。

袁天纲转悠到了隽州,灰头土脸的杜淹、王珪、韦挺三人,再次跟袁天纲聚饮,袁天纲又为他们相了一番脸面,预测“公等终且贵” ,而且都要高登三品。三人耐心等待,果然皆如所愿。

袁天纲做过小官吏,比较之下,做什么官都没有卖卦好。

喝好酒,挣大钱,坊间流传故事,不间断地为袁天纲推波助澜。

初唐老臣窦轨,曾经请托袁天纲看相。

袁天纲说:“你前额丰满,直到发际,头骨高隆,连至玉枕,下颌浑圆肥大,而且右侧肥鼓,光洁明亮,必定在梁州、益州大树功业。”

为何头大脸歪必定在梁州、益州大树功业?袁天纲不加解释。

窦轨只管激动,也不加追问,说:“果如所说,成就功业,定不忘您指点过我的大恩大德。”

窦轨如何把袁天纲的揣断当成指点,任见先生不懂,只看到李渊起兵反隋,窦轨带着一千多匪兵前往归附,随后跟着袭取长安建立唐朝有功,被用为太子詹事,东宫生活管家。

李渊武德七年,公元624年,蜀地的僚族人造反,窦轨奉命率军讨伐,击败僚人,俘虏两万多,随后严酷打杀,盗贼恐惧。

朝廷遂用窦轨为益州行台仆射、司令官,镇守益州,今天之成都。

窦轨发迹了,不忘相面旧恩,向蜀道使举荐了袁天纲,袁天纲遂被任为蜀郡火井县县令,做了老家的长官。

窦轨请袁天纲喝酒,袁天纲又对窦轨说:“您的骨形面相,和以前一样。然而眼白发红,怕是略爱杀人啊,但愿你时刻警戒自己。”

窦轨斯时正患眼疾,红眼病,所以眼白发红。不过袁天纲还是点到了他好开杀戒的筋穴上,之后较为收敛,升任益州都督、军区司令。

利州大都督武士彟为三女儿办满月酒,都督府张灯结彩,猛吃海喝,手下心腹众喽啰请来了益州火井的相面大家袁天纲,可着劲儿地向武士彟吹乎:“天降大师,百相百验。”

招待袁天纲在宴会上吃饱喝足了,众人散去,引入后堂。

先给武元庆、武元爽兄弟俩相面。

袁天纲说:“皆保家之主也,官可至三品。”

继而见到武太太杨女士,说:“夫人应该是生了贵子了。”

侍女把刚满月的小三儿抱过来,谎称是儿子。

袁大师说:“这是有哪里不对啊?不过,实为贵相。”

武顺顺六岁,袁天纲说:“大都督的这个女儿显的是大贵之相啊。”

犹豫了一下,袁天纲转身对武士彟说:“还有一句话说出来不好听:只是,有点克夫。”

牵四岁的武遂遂过来。

这个遂遂,在母腹之中就很不同。杨女士怀她的时候肚子膨隆,胎儿好踢好动,征候离奇,杨女士和侍女们皆认为是个儿子。出生后是个女儿,杨夫人仍然按照之前的心意待她,着男装,蓄男发。武遂遂呢,却也似个男孩般活泼,有时还有点小小的威严劲儿。

奉武士彟之命,侍女牵武遂到袁天纲面前。

武士彟没有说这是个男儿女儿,他存心试一试大师袁天纲到底灵也不灵,认不认得出男女。

武遂的眼睛注视着相面大师,相面大师凝视着武遂的小脸儿。

半天,袁天纲显现出惊叹之色:“唔,唔。此小郎君……此小郎君……容我详细来看……详细来看……”

他命侍女将武遂抱到睡榻上。

武遂上了榻,自由自在地翻滚起来。

袁天纲几眼便看出了门道,惊叹道:“金滴银环,亮光频现,鹰目日角,凤颈龙颜。可惜是个男孩儿,若是女儿,贵不可言,贵不可言。”

武士彟追问:“大师所谓贵不可言,竟是如何?”

袁天纲道:“若是女儿,当为天下之主。即便是小郎君,虽然可惜,也照样贵不可言。”

武士彟将袁天纲拉到一边,进一步落实:“袁大师,今日之说辞,果然不虚吗?”

“大都督阁下,本人没有必要胡说。”袁天纲道,“小郎君之贵相,实为罕见,让本相师也是喜出望外。”

袁天纲说完,竟然忍不住扭身对武士彟揖拜起来,对贵相小郎君之父表示衷心的祝贺。

这样的真挚,让武大都督也不由得受到了感动。

武士彟挽留袁天纲饮宴三日,以大量金钱作为谢礼。三日后,率心腹将领,将袁天纲送到利州城外。

送走老袁之后,武士彟将全家人召进内室,面色严峻地下了一道密令:相面师傅的话,无非奉承而已,不可相信,必须忘掉。万一泄露出去,会招来灭门之灾。务必缄口,不准乱说。

袁天纲为武家相面这回事,到底不知是谁传出来的,传得神乎其神,仙乎其仙。

一般而言,史上所谓卦师神算,都有“热心人”替他编排故事,实际上是讲故事的人在显摆罢了。

袁大师早已作古,广告软文对他没有意义了。做了半天的软广告,无非佐料、趣味而已。

武士彟生了小三女儿,能够大待宾客,让相面人员在军区院内说道不休,根本上是利州安定了。若是盗贼依旧,整日在外戎马剿讨,武士彟又不会打仗,难免左支右绌,甚至负伤奔窜,那里还有佐料和趣味?

老武夫妇从此对次女武遂特别应心,尽管他们知道,女人要成为天下之主是不现实的,很难让人相信。但他们有自家的诠释:女孩儿做天子,那是异想天开,但若立为皇后,不也算天下之主吗?副领袖嘛。

老武和老杨算计,天子李世民一旦升天,幼帝新立大位……哎呀哎呀,这个不敢乱想。

可是,古来千年百载,出身低微的女子高居皇后之位的例子不在少数。

汉武帝的卫后,连爹是谁都不知道,汉成帝的赵后,赵飞燕,原来不过是求食于市井的一介歌妓……

比起卫后、赵后,咱家是大唐天朝的高门。爹地是建政的元勋,妈咪有前朝王室血统,女儿册立为后,有什么不可能?完全可能,完全可能。

李世民坐朝廷之后,不光是利州,海内各方均都渐趋安定。

性格仁厚的李渊,尊崇佛法,在打天下的过程中,有条件时即支持修建佛寺,故而,在李渊做皇上的年头,各地佛风日盛。

李世民比李渊清醒,他希望在他的统治下,思想文化均衡发展,不要单热一种。也是出于这样一种意识,洛阳偃师僧人玄奘申请护照,拟往西域,学习佛教,引进佛经,不予批准。

玄奘修过《摄大乘》 、《杂阿毗昙心》 、《成实》 、《俱舍》诸论及《大般涅盘经》等,感到纷乱,矛盾,相互抵触,难以理解,于是发愿去佛教的老家走一趟,寻正源,觅正经,弘正法。

玄奘决心已定,有护照要出行,没有护照,偷渡也要去往天竺。

天竺,又名身毒,单听读音像是今天的印度,其实,玄奘所要去的,是印度河上游今天的尼泊尔及巴基斯坦、阿富汗地方。

二十六岁的玄奘装备了一番,悄悄上路了。

玄奘买了个轻竹背篓子,装上几卷经书和一些日常用品,双肩使力均匀,挺不错。

有人认为玄奘的背篓很是沉重,有人认为玄奘必定夜里赶路。

后世有人画玄奘西行图,给他那个背篓上加了个夜行灯,一条弯竹,伸到头顶上前方,挑一油灯。这个,比较艺术,看上去也很别致。

然而,都属于无聊的臆想。

首先,玄奘的背篓不必沉重。唐朝初年,佛教早就跟中土的地脉人气化合了,本土化很充分了,到处都是寺院,玄奘又比较出名,基本上属于“十佳”僧人,进入沿途寺院“挂单” ,食宿不成问题,他不需要背什么东西。进寺之后,一聊,高僧,那就更是请上座、敬香茶了。

什么是高僧?任见先生附耳告诉你:问东答西,是为高僧。

譬如问曰:“师傅吃饭了冇?”答道:“谢谢,已经吃过。”俗人一介。

问曰:“师傅吃饭了冇?”答道:“谢谢。今日并不寒冷。”诶哟,高僧。

何以高僧?他的话头你得“参” ,越参不透,他便越高。“参话头” ,是佛家一大绝活。

其次,玄奘夜里赶路?除非到了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特殊之处,为什么要夜里赶路?你解释不通啊。

而且,玄奘西行,愈走愈西,众所周知,风沙遍地。狂风飞沙之中,悬灯夜走,你净照顾那盏灯了,吹灭了你点着,点着了又给你吹灭,玩儿吧你。

所以,对图画上玄奘的行路照明装备,你一笑就可以了。

从中原,到天竺,若画一条线,玄奘先生得经过利州,让武大都督迎送一番。

事实上,唐朝没有飞机和航班,利州道,难于上青天,玄奘自然是避开了,经过长安之后,他走的是平凉、武威、张掖、酒泉一线。

由于是偷渡,玄奘经玉门关,过瓜州,越五烽,渡流沙,备尝艰苦,数次绕过唐朝的西域海关,半年后抵达伊吾。

伊吾又称伊吾卢,就是今天的新疆哈密。

然后,玄奘经过被称作火焰山的地方,到了高昌国。

高昌是个佛国,唐朝中原十佳大僧到来,玄奘受到高昌王麴文泰的极高礼遇。

高昌国的王城在今天新疆吐鲁番的喀喇赫倬地方。麴,有人简写为“曲” 。

狭窄的吐鲁番盆地,是西域的交通枢纽,位于天山南路的北道,当东西往来的要冲,因而高昌国也是一个政治、经济、文化尤其是佛教中心。

公元五世纪中叶至七世纪中叶,高昌王国分别由阚氏、张氏、马氏和这个麴氏统治。麴文泰管辖着三个郡,十四个县和七座重城。

高昌非常富裕。它位居重要的商贸咽喉,是个国际中转站,货物的流动就是金钱的流动,流动到他这个坑里,势必沉淀一些,沉淀,沉淀,再沉淀,它想不富裕都不太可能。

据说,麴文泰听说唐朝的玄奘法师踏过漫漫沙漠之后,从东向西,朝高昌走来,命令使臣立即前往直通伊吾的大道上迎接,他本人则深夜不眠,等着玄奘驾临。

玄奘竟有如此大的魅力,能够使高昌王麴文泰对他如此期待?

是的,玄奘在当时已是遐迩闻名的僧人,“名人效应”使然?这样看有一定道理。

不惟长安洛阳两京,玄奘头角崭露,为人熟知之后,到处挂单,演说,在佛法见解上,观点新颖,说服力强,无人能及,有人赞叹他是佛门“千里驹” 。

在麴文泰心中,更多的是为这位唐朝高僧“偷渡”西行的精神所感动,“偷渡” , 证明他对取经事业的无比执著,让麴文泰敬服。

今天跨国偷渡,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唐朝时期,边防监察不是十分严格,只要肯冒被虎狼生吞的危险,见到海关,譬如玉门关,弯着腰小跑一阵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