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传》第四章 小人得志的活剧
第四章 小人得志的活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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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在宛城的小朝廷做出军事决定,向王莽新朝政府开战。
刘玄遣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率军向西,进攻武关,遣定国上公王匡率军向北,攻打洛阳。
两路汉军,浩浩荡荡。不日,克下洛阳和武关,“三辅震动” ,各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
王莽闻听洛阳失陷了,武关也被破了,急得上窜下跳,召王邑、崔发等高级干部,商议“御寇”之策。
王邑吃过汉军的苦头,提起汉兵惶然失色,不知说什么才是。
崔发的官职是大司空,平日没有出过计策,此际正好施展,引经据典地说:“臣闻《周礼》有言,国有大灾,宜哭以厌之。事变至此,当号泣告天,祈求护佑。”
崔发这款专家,实在是少见,他对《周礼》的研究,实在是奇葩,以哭消灾,哭丧鬼啊!
王莽真也是急病乱听医,起身下殿说:“好好好,那咱集合,快哭去,哭去!”
在京的全体干部和太学生们都集合起来了,差不多近万人,王莽率领着奔赴南郊,演习哭礼。
王莽自己先仰天泣语,接着叩头哭嚎,然后命小吏、诸生齐哭,并说哭得最响亮的官升一级。同学们,机遇来了,哭吧。
哭声如雷,响彻郊野。哭后统计有五千多人哭得有水平,依诺晋级。
哭嚎能解决问题吗?不能。汉兵所到之处,势如破竹,郡县争相归附,不一日,已打到宫门。
王莽没有兵了,想起了狱中的囚犯,便大赦他们,发放戈矛,令大臣史湛带领着去城门口拒敌。
还没到城门呢,乌合之众一哄而散,跑个精光,剩下史湛孤零零的一个人。
汉兵围死了京师,市人朱弟、张鱼趁机起来造反。他们操起家伙进攻皇宫,冲进里边,四下放火。
王莽怀揣国家公章,嘴里念叨:“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退向后宫一处茅厕里。
王莽只顾保护公章,厕所防卫难免松懈,人们到处找他,皆欲杀之而后快。
有个叫杜吴的人找到厕所,杀掉了王莽,得到了他的公章。
很快,一个名叫宫宾的校尉砍下王莽的头,进呈给汉兵指挥官。
西屏大将军申屠建立即派人将王莽的头送往宛城给更始帝刘玄看。
刘玄让把王莽的头悬挂起来,说:“大家用石子投着玩吧!”于是,宛城“百姓共击之” 。
宛城小朝廷取得解放战争的决定性胜利,驻朝群臣走马灯一般上殿称贺。
刘玄一扫昔日窝囊之气,说话“咹咹咹”地,威严起来。
但刘玄不知道朝廷的礼数,如何拜贺,如何接受拜贺、回君王之礼,一概不知。问群臣,群臣大眼瞪小眼,个个昏昏然。
王常说:“王莽乱汉政,败汉制,毁帝庙,改官职,更地名,换货币,这都几十年了,再说我等均未进过太学,更未曾演习过,哪能知道?”
那谁知道呢?这些东西不知道,不实行,那咱朝廷不跟乡野人家一样吗?
王常说:“武信侯刘秀上过太学,又爱读古书,他或许懂得。”
刘玄说黄门使者:“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请武信侯!”
黄门使者飞跑着去召刘秀,刘秀一看他的慌张样子,不敢怠慢,驱马进宫,方知是刘玄想请教朝廷工作的礼数。
刘秀不慌不忙地说:“汉朝典章礼仪,为臣略知一二。朝会、郊祀、宗庙等等,都有一套程序,非常隆重的,非常隆重的。”
刘玄听了满心欢喜,心里说幸好没有杀掉刘秀,否则皇家尊严威仪都弄不成了。就详细问。
刘玄详细问,刘秀详细答。答得刘玄一愣一愣又一愣,最后说:“你往后随侍左右吧,我问你方便些。”
这就算重用了,加之汉兵节节胜利,阴丽华为丈夫高兴啊,置酒让刘秀喝,弹曲儿让刘秀听。
然而,刘秀心间深藏的愤懑与悲痛是排遣不了,他一想到首倡义兵的哥哥不幸遭杀,便悲从中来。
其时在洛阳,却出现了“王匡战王匡”的战争奇迹。
汉军的定国上公王匡猛攻洛阳,擒获了王莽新朝的太师王匡,还抓住了新朝的大将军哀章。
公元23年九月,汉军占领洛阳。
新朝败将王匡和哀章被押送宛城。
刘玄皇帝当得愈来愈老练,发令刀斧手当街剁掉王匡、哀章的头,随后庆贺占领京师和洛阳,大摆筵席,君臣个个喝得满面通红。
惟有刘秀,端坐角落,默无声息,面带忧色,沉沉无语,美味佳肴引不起他的食欲,丝竹与歌舞令他生厌。
李轶、朱鲔、陈牧等注意到了刘秀的反常举止,示意刘玄。
刘玄愀然变色,恨恨地盯着刘秀问:“大将军,满座皆欢,独你向隅,难道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
刘秀听到刘玄发问,不由一愣,连忙起身说:“臣在为陛下思虑长久之事,故而沉默。”
刘玄倒被刘秀说愣了,问:“目今大业已成,净享福了,还有什么好思虑的?”
刘秀说:“宛城地处偏远,不宜久做帝都。臣在忧虑迁都大事。”
对,对,迁都。众臣忽然都激动起来,赞赏刘秀。
有的说:“武信侯想的就是长远。”有的说:“破虏大将军就是比我们有远见。”
刘玄问刘秀:“你看应当迁到哪里,如何迁都?”
刘秀说:“长安路远,又经大火焚烧,早已不堪使用。自然要选定洛阳。”
洛阳!洛阳!洛阳!众臣又一度激动,闹嚷嚷地吆喝起来。
刘秀说:“洛阳有史以来便是帝王之都,形势甲于天下,宜定洛阳。”
“好!”刘玄早已转怒为喜,“寡人这就依了众议,迁都洛阳。文叔你行司隶校尉之事,前往洛阳整修宫府吧。咱们好早日到洛阳享福。”
名都洛阳,玉器珍宝天下驰名,领兵先达洛阳者,可先睹为快,自然也可先下手为强,中饱私囊。大司空陈牧见机即奋勇道:“某愿为前哨,替司隶校尉开路。”
刘秀看出陈牧的心思,但还是微微一笑,答应了他。
陈牧连酒也不喝了,等不到宴会结束,就带着本部人马,朝洛阳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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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之后,刘秀回府,恰逢校尉傅俊在老家办完丧事回来。
傅俊是颍川郡襄城县人,字子卫,刘秀带兵经过颍川时,傅俊是个亭长,带头拥军,把仓库里的粮食都扛了出来,刘秀当即就拜他为校尉,供职在自己军队里。
傅俊参加了汉军,王莽新朝的襄城宰把他的全家、全族都刑事拘留了,最后都处了死刑。
傅俊怀着深仇大恨,在打仗中冲锋陷阵,无所畏惧,跟着刘秀出生入死,战后才请假回家收葬亲人。
刘秀快步迎上去,“子卫,家中事办妥了吗?需要什么尽管说。”
傅俊感到领导太关心了,眼角有些湿润,赶紧抱拳施礼,说:“俊回故里的时候,大将军解囊相助,正觉得无以报答呢。”
刘秀微笑说:“子卫不必说这些。来吧,我要请教你呢,到我房里叙谈。”
到了房里,落席而坐,刘秀问回家去一路上的见闻情况。
傅俊说:“很可怕呀,兵燹不止,百姓害怕,把土地都撂荒了,王莽死了,各级政府更没有哈数,横征暴敛愈加严重。”
刘秀倾听着,分析着,说:“乱后大治,极为迫切。建设一个新的朝廷太重要了。如今我担任司隶校尉,要去洛阳,重起首都,行期在即。因此烦劳你替我把夫人送回新野老家,安置好她的生活。”
新婚夫妻要分开?傅俊十分诧异,说:“你行司隶校尉职责,更始帝到洛阳之前,洛阳是你说了算的,带着夫人多好啊!”
刘秀神情冷峻地说:“子卫,你已经看到了社稷的不堪,我料它还有得乱呢。正因此我才把护卫夫人还娘家的重任交给你。”
傅俊想了想,低声道:“请司隶校尉把洛阳建设好,把厅堂殿阁修得堂皇气派,别人在洛阳都是暂时的,将来洛阳必是我们的帝都。”
“子卫不可胡说。”刘秀截住傅俊的话头,“你我肝胆相照,历经多年考验。你必须护卫好夫人,好让我全心干好大事。”
“属下一定把夫人送回去,安置好。”傅俊起身施礼。
却道为刘秀打前站的陈牧,带着部属,朝洛阳进发,一路骚扰地方,索要财宝,走得很慢,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才进入父城地界。
陈牧于父城门前勒马而立,向城头高声喝道:“城头的兵卒,听好了,大司空陈牧在此,快去叫冯异、苗萌,备下礼物,迎接我等进城!”
月光下,城堞口,闪出一个人影,道:“我是冯异。城门启闭有时,非为一人而设,大司空身为社稷重臣,当知道朝廷规矩。”
陈牧大叫:“冯异你算老几呀,竟敢来教训大司空!我是正部级,知道吗你?快点打开城门接待我等,接待殷勤了,或许能饶了你。”
冯异毫无惧色,言辞铮铮:“城门早已关闭,哪怕是天子驾临也不可随便打开了,请大司空委屈一晚,在城外歇息吧。”
陈牧看冯异是铁了心了,大怒不已。
“简直要造反了你!部队拉上来,给我攻城,攻克了把你碎尸万段。”遂下令进攻父城。
陈牧的汉兵是往洛阳打前站的小分队,没有什么实力,但听到上峰的命令,还是呐喊着发起战斗。他们先放了一通箭,接着竖起竹梯,挂起长索,往城头上爬。
既然你攻城,我就得守卫,冯异的兵民奋起反击,舞动撬棍推翻竹梯,挥起快刀砍断长索,朝城下泼脏水,倒屎尿。
攻防战打得不亦乐乎。
城下的汉兵伤亡不小,幸存奔逃的也无不得了满身屎尿,臭气熏天。
陈牧更加震怒,操起长戈,拍马在城门口乱转,大骂。
突然间,鸣镝声起,城门大开,冯异趁着汉兵奔窜,率领部队杀将出来,几个回合,把宛城汉兵打了个七零八落……
却说是夜,月色皎洁,刘秀正在宛城与阴夫人话别。
阴丽华柔声道:“我等你盼你,思你念你,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好不容易,相聚首了,偏又要分离。你去洛阳搞基建,我相随在你身边,也可以照顾你呀。”
阴丽华说着,不由泪落如雨,刘秀忙劝慰她道:“你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你。你是知道我与哥哥的起兵誓约的,你也知道哥是怎么死的。大事未成,哥哥先去,我怎能就此满足私情,忘怀初衷?而往后艰险,尤难料知……”
说到此处,刘秀抽噎难言。
阴夫人抬起素手为刘秀揩泪,说:“我明白了。我回娘家,等着你接我。只是你,千万多加保重!”
阴夫人在校尉傅俊、偏将军阴识的护卫下,离开宛城。
刘秀向刘玄报告说,建设都城是大事,需要“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 ,算下来得十六名干部,刘玄同意刘秀挑选、配备,停当后即出发。
这时,大司空陈牧狼狈逃归宛城,添油加醋地告状说:“冯异在父城反了!”
更始帝刘玄十分恼怒,这还了得!下令卫尉大将军张卬、执金吾大将军廖湛、柱天大将军李轶等,前去攻打,竟不能下。
廷尉大将军王常说:“迁都洛阳要紧。别再打这些仗了,冯异本已归顺司隶校尉,陛下派刘秀速往洛阳,路过父城,就解决问题了,然后迁都大事可成。”
反正刘秀已经将所要求的官制机构配备好了,刘玄催促,当即出发。
刘秀带着人马,到了父城,冯异率干部群众夹道欢迎,又杀牛宰羊,设宴拥军。
刘秀担心自己去后,冯异遭到诸将的迫害,说:“公孙可愿随我去洛阳?”
冯异朗声道:“异虽不才,愿效全力。非但我愿随行,手下铫期、叔寿、段建、左隆等,皆为才智之士,都愿跟着明公。恳请一并纳用。”
刘秀异常高兴,乃用冯异为主簿,苗萌为从事,铫期、叔寿、段建、左隆四人同为掾吏,一起赴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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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由于刘秀的到来,又一个发光闪亮的历史时期拉开大幕。
王莽的新朝是以洛阳为陪都的,王莽曾经数次要迁都洛阳,都因为收拾不住天下局势,无法妄动,不过正因为他多次想迁都洛阳,把洛阳建设了好几回。
王莽征发了很多民夫,拨了很多款项,派其太师王匡在洛阳督工修建,把衢路修得四通八达,宫阙建得雄伟壮丽。
汉兵取洛阳,也不像长安那样,拼命厮打,所以破坏也不严重,繁华热闹基本如常。
司隶校尉刘秀一拨人马来到洛阳,在南宫安下办公之处,稍作歇息,便带着从事、主簿、掾吏,考察洛阳地势。
他们向南,走到伊阙,龙门口,向北走上邙山,决定在南至洛水北岸,北到邙山半坡,东西南北各长十多里的区域内高筑郭墙,在原城址的基础上,再扩大一圈,也就是再建一“环” 。
新的洛阳帝都,规模宏大,为了尽快整修好,刘秀及其手下,起草下发督促文书,命洛阳下属的三河郡、弘农郡组织民工。
主簿冯异和从事苗萌,手持笔帛,登记姓名,铫期、叔寿等四位掾吏,管理仓廪库储,监察中都官是否按时放粮,是否如数支付工银。
洛阳附近百姓,运土筑墙所得报酬很高,而且按时兑现,从不拖欠,自动前来打工的成群结队,越来越多,工程进展神速。
刘秀作为新洛阳建设总指挥长,带着祭遵、臧宫、冯孝、丁綝、吕晏一干官吏,奔波于各处工地,检查城墙夯土质量,砌砖质量,有时候还挽起袖子,呼着号子,干上一阵。
四十天后,洛阳帝都整修完毕,刘秀回宛城复命。
更始帝刘玄听了刘秀的工作汇报,连声夸赞,乐得闭不上嘴,下令占卜,寻找迁都吉日。
神职人员占卜,算计,说卦象、爻辞都显示当前大吉大利,迁都当在本月。
更始帝高兴:“那就快去洛阳吧,还等什么呢!”
三日后,刘玄率着人马车驾,离开宛城,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向洛阳行进。
洛阳地方官吏组织百姓扶老携幼在城门外夹道欢迎更始帝,人们好久没见过皇帝了,你挤我扛,想观赏新天子的威仪。
新皇帝的队伍来了。打头的,是执金吾廖湛的羽林军,敲打着鼓点,接着是曲柄黄伞的天子车驾。
更始帝刘玄坐在车中,东瞧西望,神不守舍。
新皇帝麾下诸将,精神头特别的好,嘻嘻哈哈,大呼小叫,不成行列,服装也十分混乱,有的甚至穿着女人的衣裙,他们拥在更始帝的御驾后边,把小人得志的活剧演绎得无比充分。
洛阳的吏民百姓,历来居于圣城,自身较有修养,一看农民起义领袖带着喽啰,竟然如此招摇而来,不免掩口窃笑,议论纷纷。
人群中有位老吏,诵念《礼仪》曰:“夫威仪,所以与君臣,序六亲也。若君亡君之威,臣亡臣之仪,上替下陵,此谓大乱。”
更始帝甫进洛阳,已失君臣威仪,落下笑柄。
更始帝迁都大队的最后,是出城远迎的司隶僚属随着走来,从事十几位,执节而行,主簿、掾吏、都官,依班列队,井然有序。
鬓发斑白的老吏,眼中垂泪道:“惟有司隶僚属,能见汉宫威仪。汉室得兴,希望在此啊。”
刘秀们在奉命修建洛阳期间,已经给洛阳民众留下了认真严肃的印象,现在又以实际行动诠释了集中与纪律,如今,人们见其僚属法度森严,听老吏的赞叹,更加敬服。
“司隶校尉!奥耶!”不知谁带头欢呼起来。
顿时,欢声如雷,“司隶校尉!奥耶!”“司隶校尉!奥耶!奥耶!”
更始帝刘玄坐洛阳,天下姓刘的都扬眉吐气了。有个名叫刘永的,最先跑到洛阳来诣阙拜贺。
刘永是睢阳人,祖上有官职,王莽时期被削去爵位,贬为平民。舂陵起兵时他没有掺乎,现在看着气候成了,跑洛阳来叩头。
更始帝自然高兴万分,手中官帽无算,给了刘永一顶“梁王”帽子,让他去睢阳当头儿。
刘永一介布衣,来得及时,戴着王冠,兴冲冲而归睢阳。
丞相司直李松和西屏大将军申屠建,在长安王莽的宫殿里找到好多新服装,把皇上穿戴的挑了挑,拣了拣,装上车,派人送到洛阳来。
刘玄看到大量的乘舆服御,兴奋得迷三倒四,不上朝时也戴着旒冕、穿着衮服,走来走去。
刘玄除了设宴,就是封赏,除了封赏,就是设宴。对了,还要乘上玉辇,观赏名园。
宫里殿外,整日闹嚷嚷地没个消停,廷尉大将军王常看在眼里,忧在心间。
逮到个机会,王常对刘秀说:“天下未定,百废待兴,朝纲却如此混乱。有功的不赏,无功的乱封。洛阳已成了是非之地,司隶校尉不该在此久留啊。”
刘秀当然看得十分清楚,听了王常的话,他惟有默然。
话说更始君臣占据了洛阳,每日里,车驾出宫,追逐新奇,热闹不疲。
反正洛阳的灯红酒绿是玩乐不尽的,在公元24年的洛阳大街上,一日一日呼喝乱跑的都是更始帝的臣子。
更始朝新近受封的官员,原先全是修理地球的,跟随人家起事之后,鸡犬升天,不知道朝政是什么,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工作,就是要享受,耍派头。
更始帝周围,前呼后拥的人更多,不过大群随行的僚属中,不见司隶校尉刘秀的身影。
刘秀在司隶校尉府里读地图呢。地图绘在宽大的素帛上,山川水泽、地名驿道,都标示得清爽明白。
刘秀读一阵图,哭泣一阵,他老想到哥哥刘縯,自然而然就要哭泣,落泪。
冯异来送素饼,见刘秀的模样,猜出个八八九九,赶忙劝解刘秀,请他开释哀情,放眼长远。
说话中,冯异指出现今的大司徒刘赐为人耿直,可以多加交往,以备照应。刘秀沉思良久,点头称善。
繁华的洛阳,也有让更始帝刘玄玩够的时候。着手朝事了。他以为自己无比强大,派手下出去四处收降招安。
濮阳是赤眉军的地盘,刘玄派专使去濮阳,招降红眉毛军队的首领樊崇。
这个樊崇,由于穷困,吃喝没有,才聚众起义,他的本心只是要天天吃油条便满足了,没有长远打算。攻城掠地,纯粹为夺取粮食财物、求得饱暖。
樊崇也规定了“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等三大纪律,但他“无文书、旌旗、部曲、号令” ,仅以“最尊者为三老,次从事,次卒史” ,相互间可笑地称为“巨人” 。
樊崇没有什么干部制度,人们乌合在一起罢了,故而刘玄的使者一到濮阳,展开诏书,樊崇就迷了,说:“好啊,我们归汉!”
樊崇为表示对更始帝的信赖,留下部众驻守青、徐二州,亲自带着跟他跟得紧的“巨人”二十多个,找了个汉室宗族子弟刘恭做顾问,随使者一同来到了洛阳,小心翼翼地去拜见刘玄。
刘秀所教的皇帝威仪刘玄都学到了,迈着四方步,左一走,右一走,上朝了。
鞭炮响,礼乐起,虎贲执戈,羽林执槊,列在两边,殿头官高声吆喝:“开朝了!有事启奏,无事卷班。别他妈的磨蹭!快点了,快点了!”
更始帝的殿堂上,臣子们或坐或立,乱纷纷地你言我语,说樊崇你们把眉毛染红,实在可笑无比,我一刀劈过去你满脸都红了,认得出自己人吗?
廷尉王常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朝堂上不是讨论眉毛的时候,请陛下讲话,颁诏。”
刘玄清清嗓子,说:“啊,你们赤眉归附,很好啊。寡人封樊崇为侯爵,其余所有跟着来洛阳的,都封为列侯。”
散朝以后,樊崇一干人的食宿没人管,跟着来的列侯们口出怨言,先后逃出洛阳。
樊崇想一想,自己名义上被封作侯爵,却没有配套郡邑,手下大部队吃什么喝什么?没有着落啊,想想无趣,也跑了。
只有樊崇的顾问刘恭留在了洛阳,更始帝刘玄一看还是自己的本家靠得住啊,封官!迁升刘恭为侍中,并且赐宅!在最高档的社区划给刘恭一套宅院。
樊崇逃离洛阳后,带兵入颍川——今天登封地方,把所率众人分为两部,不听刘玄诏令,四处胡冲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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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天大将军李通出巡郡国,回到洛阳向更始帝汇报工作。
李通说各地武装势力很是活跃。不过最值得进兵,值得略而为己所用的,则是黄河以北广大地域,那里水草肥美,盛产粮食,荟萃有天下精兵,特别是乌桓骑军,最长于冲锋陷阵,得之即有天下。
更始帝再次主持朝会,让李通报告河北地利,商议派遣大将,占领河北。
派谁去呢,却发生了争执。因为河北的军阀混战一点也不弱于河南一带,眼见秋季已过,寒冬即将到来,冒着风霜交兵,谁愿去受这种苦呢?更何况有性命之虞,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干活。
张卬、廖湛、陈牧、李轶,都以种种托辞为借口,推卸不往。
司隶校尉刘秀抱拳请命,愿领兵去河北作战。
一见刘秀愿去,朱鲔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言辞甚为激烈,语意颇含讥讽,王匡、王凤等,也不支持。
更始帝刘玄拿不定主意了。亲近大将你们都不去,司隶校尉愿去,心腹们反对。刘秀他去了若生异心,确实可能难以收拾。
刘玄正狐疑间,大司徒刘赐开言了:“陛下,文叔是宗室子弟,才识超群,昆阳大战,没有文叔奋勇搬兵,能击溃王莽新朝的主力吗?立都洛阳,不是文叔提前安置,能见到汉宫威仪吗?今不用文叔,更用何人!”
刘赐力驳众议,打消了刘玄的疑虑。
刘玄拜刘秀以破虏大将军行大司马事,持节过黄河征收地盘。
刘玄没有拨给刘秀什么军队,他到底还是担心刘秀将来成了气候。
刘秀,新任大司马,带着自己的原班官吏——卫士长朱祐,秘书长冯异,副官铫期、叔寿、段建、左隆,校尉臧宫,门下史祭遵等,百余骑,离开洛阳。
更始帝不给军队,民间趋之若鹜,刘秀执节河北的消息传出,豪杰追随,纷至沓来。
王霸对他爹说要跟从刘秀建功河北,他爹极是赞同,说自己老了,不能胜任军旅之事,“儿子去吧! 我看大司马决不会久居人下的,跟对了人,封侯拜相,希望大大的。”
王霸家的宾客们不以为然,劝说:“我们跟着你,随刘秀破王邑、杀王寻,是建了大功的。最后怎么样?还不是退归乡里。出略河北,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霸去意已决,宾客们不能说服他,只好各自散了。
王霸独自叩见刘秀,刘秀握着王霸的手说:“曾经有那么多颍川子弟跟随我,都流失了,惟你如此坚定,努力吧,弟兄,会有报偿的!”
刘秀以王霸为功曹令史,随进自己的队伍。
南阳郡棘阳人马成,字君迁,挂印弃官,步行追到黄河边,刘秀热情地收留了他。
杜茂,字诸公,汝郡尉,在办公室留下字条,潜出府衙,星夜骑马独奔,追上了大司马,刘秀以他为中坚将军。
在驿舍,大司马设宴款待新近入伙的将士,王霸、马成、杜茂,都出席了,大家论及时政,个个心怀不平。
王霸说:“名义上解放了,新朝政策还在沿袭,土豪劣绅仍然横行乡里,民人无以为生的状况,根本未见好转。”
“更始帝坐洛阳了,不知道他忙什么劳什子。”马成接话道,“没有一件顺民心,适人意的政策法令。哪怕有一件也好啊。”
“正因为这样,我等才再赴疆场,建立功业。”杜茂说,“来吧,干!”
酒酣耳热之际,刘秀的警卫员朱祐举着酒说:“目今洛阳政治混乱,明眼人谁看不见?明公有日角之相,治国之才,此天命也;又有文武咸归,百姓爱戴,此人意也。明公应该顺天命而尽人意,早日……”
刘秀放下兕觥,高声喝道:“朱护军乱语胡言,与我拿下了!”
朱祐赶紧跪地谢罪,众人也纷纷抱拳求情。
刘秀环视众人,缓缓说道:“诸位是随我干大事的,那就是复兴汉业,情意拳拳,容当以后相报。眼下最要紧的是收服河北。
“河北既有以铜马为首的上百万农民军,也有观望自守的豪门家族武装,还有大量无所归依的原新朝官员。要收服这些人,为我所用,岂是易事。
“目今形势迫使我们,要多想想怎样安抚河北,让我们这百余人站稳脚跟,弟兄们怎么能乱说话呢?”
驿舍里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众人无不佩服大司马的胸怀和眼光,暗暗在心中叫好。
河北形势确乎不容轻觑,虽说奉有帝命、执有汉节,但能否收服盘踞交织的复杂势力,还真是个未知数。从何处着手、采取何种战略与战术,真的需要仔细斟酌。
席散,人眠。三星横在中天,大司马的屋里还亮着灯光。
冯异来送夜宵,近前低声道:“方才席间,朱护军的话不无道理。天下吃够了王莽之苦,更始又不懂得如何治国,百姓大失所望。
“如今,明公专命一方,实属大好机遇,恰可广布德泽,普施恩惠。人久饥渴,遇到饮食,容易充饱。世久凋残,获得德泽,容易收效啊。”
刘秀颔首称善:“嗯。此话深夜听来,字字有情,句句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