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传》第十二章 好德如好色就好啦

第十二章  好德如好色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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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汉光武帝刘秀,望蜀而必欲得之,又出征了,时在公元31年夏天。

公孙述在蜀地做皇帝,本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中国的大锅饭意识深入骨髓,强势者具有此等意识,就非得让平民百姓做炮灰不可。

后山不想盲目评说正在打天下、夺地盘的刘秀,在“打”和“夺”的过程中,谁不是光想弄得多一些,弄得大一些呢?

设若公孙述坐洛阳,刘秀在西蜀,公孙述也会“打”和“夺” ,这就是中国统治者的“革命”本性。革了对方的命才算,他们不会共生共存的。

中郎将来歙牺牲之后,刘秀命扬武将军兼天水太守马成为中郎将,督率六军征蜀。

公孙述赶忙遣大将侯丹率两万兵马屯守黄石。令部将王元、延岑、吕鲔、公孙恢等,出兵拒守广汉、资中要隘。自己则高坐成都,静候佳音。

汉朝益州牧岑彭,设下疑兵计,使西蜀降将率降卒截击延岑,自己分兵溯江而上,袭击侯丹,占取了黄石。随即倍道疾行,飞驰两千余里,径取武阳。

岑彭占据武阳后,使精锐骑兵进击广都。

广都离成都数十里,今日双流是也。汉军势若疾风暴雨,所到之处,蜀兵奔散。

公孙述做梦也没有想到,岑彭会绕过延岑军后,到广都了已经。

公孙述惊慌变色,以杖击地,顿足乱问:“汉兵为何这等神速?汉兵为何这等神速?”急忙使人飞报延岑,令其转身,向后方靠拢。

汉军大举进攻,出乎延岑的意料。他登山观望,见汉兵三路齐进,山上、岸边、江中,真不知有多少人马,先自怯阵,又接到了成都的告急文书,急忙后撤。

汉将臧宫,是当年追随刘秀的昆阳十三勇士之一,纵兵追击,大破延岑军,斩首溺死数万人。

延岑奔回成都,余众悉数降汉。

臧宫得降卒十余万,进至平阳,又接纳了来降的蜀将王元。

光武帝玺书嘉奖臧宫,送六千匹帛布慰劳将士。

岑彭屯武阳,臧宫屯平阳,马成屯下邺,吴汉出夷陵,这些地方都在蜀地周围,也就是说,围绕着公孙述,已经是一圈老虎了,南北并进、水陆齐击之势已成。

公孙述坐卧不安,近臣劝谏送降。

公孙述大怒:“气数有度,废兴由命,岂有投降的天子!”

公孙述遣其弟公孙恢守涪城,今绵阳,汝宁王延岑守成都,魏党、公孙永守鱼涪津,今乐山,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率兵十余万,出击汉军。

兵马部署已毕,公孙述又派特工去杀岑彭。

岑彭进击广都,途中安营,日暮天晚时分,有遭了鞭罚的蜀官黄门来降。岑彭见他伤势挺重,说得又挺凄惨,便留住营中。

岑彭不知道对方玩的是苦肉计,不知道黄门郎是个阴险的特工,睡至半夜,遇刺身亡了。

汉光武帝车驾刚刚回到洛阳,跟着屁股就来了岑彭的噩耗,不胜伤悲,谥曰“壮侯” 。敕令大司马吴汉接替岑彭之职,讨伐公孙述。

岑彭严于治军,邛谷王任贵非常敬服,数千里遣使进贡物到洛阳。

刘秀将任贵所贡土特产尽数赐给岑彭的夫人,以为抚恤。

蜀地百姓敬慕岑彭,在武阳为他立庙,岁时焚香祭祀,隆重纪念。

却道大司马吴汉,沿江而上,进入鱼涪津,一战而败魏党、公孙永,进武阳,又败公孙述遣来的救兵。

吴汉并率原属岑彭的军队,进占广都。

臧宫挥师西进,拔绵竹,破涪城,斩了公孙恢,又攻下繁县、郫城,前后收得近千枚各种公章。

险关要隘,俱为汉军所破,蜀郡将帅恐惧,日夜都在叛离公孙述。公孙述诛杀他们的老婆孩子,也不能禁止干部队伍的瓦解。

汉光武帝通牒西蜀帝:今以时自诣,则家族完全,若迷惑不悟,委肉虎口,痛哉奈何!

公孙述不降。大司马吴汉兵临蜀都城下。

求胜心切,吴汉设营锦江北岸,使副将刘尚屯江南,两军相隔二十多里。

公孙述发兵进攻。其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率兵十余万,摇旗猛攻吴汉。又另派万余人截击刘尚,令其不能相顾。

吴汉吃了亏,回营坚守。

第三天夜里,吴汉下令多树旗帜,马衔枚,人含叶,悄无声息地引军疾走,渡过锦江,杀向蜀兵。刘尚不失时机,也领军杀出,你应我合,击败蜀军。

汉军与蜀军,在广都、武阳间转战,渐渐打到了成都外城。

公孙述手足无措,向延岑问计。

延岑答道:“男儿当死中求生,奈何束手待毙?财物易聚,不足牵怀,拿出来发挥作用吧。”

公孙述把仓库里的金帛全拿出来,招募了五千人,组成敢死队,与汉兵厮杀。

延岑又率奇兵,进攻吴汉后阵。汉军腹背受敌,溃败奔散。吴汉落入水中,拽着马尾,得以生还。

臧宫率兵进攻成都咸门。公孙述使延岑攻击臧宫,他自己率数万人,大开城门,出击吴汉。

吴汉藏精锐骑兵于阵中,诱公孙述进攻。

从清晨战到午时,双方都没有吃饭,饥饿疲惫。吴汉却给骑兵送了干粮和饮水,骑兵进食后,领命突入蜀军阵中。

蜀兵见汉军凶猛无比,无心接战,调头逃窜。

公孙述在战斗中受了重伤,流血过多,当夜去世。

延岑孤军难撑,放下武器,投降了吴汉。但吴汉还是把延岑杀了。

吴汉率军进入蜀城,斩下公孙述首级,送往洛阳,灭了公孙氏全族,之后纵兵烧杀奸淫,大作其恶。

刘秀得知灭了公孙述,非常高兴,闻听吴汉入城屠掠,异常恼怒,派使者重责曰:城攻下来了,老百姓都屈服了,那些老人和小孩有上万人,你们却纵兵掳掠,竟能忍心?

又责副官刘尚:你是我刘家的子孙,也曾经做过官,为什么还这样残暴?你们看看天,再看看地,天地能放过你们吗?

责骂归责骂,火已经放罢。可怜豪华的锦城帝宫,化为废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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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5年的腊月天,公孙述的首级送到了洛阳。

天寒地冻的日子,老公孙的头脸一点也没有改色。

汉光武帝遣有司验看,那头似乎还在摇动,嘴角撇着。真是靠啊!皇帝你姓刘的做得,我公孙做不得吗?

刘秀对吴汉又犯烧杀劫掠的毛病,心怀恼火,但太远了,将在外不由帅,只好诏曰:访求贤良,提拔做官,表彰英烈,予以抚恤。

吴汉晓得自己在成都作祸太大,宫室烧尽了,财物全都入囊了,年轻女子淫遍了,老百姓都认为汉兵是恶魔了,遂努力照住光武帝的指示办。

公孙述的旧将,有水平的,择才招纳为新公务员,李育、程乌等就是这样。

公孙述的文臣常绍和张隆,曾经劝公孙述投降,尽管公孙述很坚强,两个软蛋毕竟是“向汉”的,加以旌表。

至于百姓,受到劫掠的没法澄清,也就算了,但被大户用为奴婢的可以自己申诉,或者由基层干部统计,一律放归社稷,做普通百姓。

吴汉做了以上安抚工作,干部群众渐渐都顺服了,先前的怨恨烟消云散了。

汉光武帝听过来自蜀地的战后工作汇报,拜辅威将军臧宫为广汉太守,管那里的事情。命大司马吴汉浮江而下,领兵回来,路过南阳老家,可以去上上坟,为祖先扫扫墓。并赐谷两万斛,让吴汉在老家分赠族人。

既得陇,复收蜀,陇西、蜀地都平定了,朝野欢呼。

洛阳城百姓在干部组织下,“自发地”走上街头,载歌载舞。

官员们纷纷上表称贺,凉州牧窦融也遣使奉来一份。

刘秀考虑到西域的长治久安,诏命窦融与五郡太守到洛阳开会。

窦融与武威太守梁统、张掖太守史苞、酒泉太守辛肜、敦煌太守竺曾、金城太守厍钧等,带着大量的随吏,还有千余辆车载着的土特产,牛、马、羊十几万头,浩浩荡荡,来到洛阳。

移近洛阳西郊,窦融即派手下飞跑进城,缴上凉州牧、张掖属国都尉、安丰侯等一大堆公章,表示自己什么也不贪,听从发落。

刘秀说:“客气了,客气了。把这兜印绶还带回去,即使易地为官,也可以留作纪念嘛。”

刘秀的相敬之意令窦融等人十分感动,心说:比隗嚣强多了。

即日,光武帝召见窦融,听了窦融的工作汇报,升窦融为冀州牧,冀州并没去,一转屁股又升为大司空。

这就算朝官了。可窦融总觉得自己不是汉光武帝身边旧臣,每次入朝,位居功臣们之上,心里打鼓,举措不安。跟光武帝说话,表情言辞极其卑恭,光赞美别人的功绩,老检讨自己的不足。

窦融越是谨慎,刘秀越是敬重他,弄得他很是不安,数次辞让爵位。

窦融上疏曰:臣融年五十三,有子年十五,质性顽钝。臣融朝夕教导以经艺,不得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遁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

刘秀说窦融:“莫要客气嘛。朕委卿以国事,实是信任,陇蜀之地长治久安,还得靠你这样的原地老臣呢。”

刘秀对臣子们,态度诚恳,言语温和,所以洛阳朝廷气氛美好,上下皆不拘谨,个例窦融,后来也放得开了。

刘秀与群臣闲聊时,问他们:“如果不是适逢历史机遇,你们估计自己会做什么?”

太傅邓禹答道:“我要是没有遇到陛下,可能是一个五经博士了。”

大将马武说道:“我要是没有遇到陛下,一定是做县里抓强盗的捕头了。”

刘秀笑道:“马武,你不去做强盗就万幸了,哪还指望你抓强盗?”

刘秀的仁爱与风趣使群臣开怀大笑,其乐融融。

在家宴上,刘秀更是没有架子。

二姐夫邓晨喝了几杯酒,谈起故旧平生,说早年和刘秀一起去蔡少公府上“听谶”的事情。

那天蔡少公说“刘秀当为天子” ,人们都嚷嚷“是国师刘歆吧” ,坐于末席的刘秀应声道:“怎么断定不是我呢?”

邓晨回忆至此,从容地对刘秀说:“现在断定是了。”

刘秀捧腹大笑不止,在座的人也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然而,数次家宴、郊游,一大家人快乐和谐,时不时总见湖阳长公主低头无语,闷闷不乐。

忘不了当年,妹妹伯姬尚幼,母亲照看幼妹时,刘秀就跟着大姐刘黄,听大姐读洛阳书生贾谊的文章。

在动荡不安的形势中,父亲刘钦病逝于南顿令任上,那时候刘秀刚刚九岁。大哥刘縯仿佛一夜长大,挑起了担子,封闭府库,接待宾客,为父亲治丧。而内务女眷则由小于刘縯三岁的刘黄掌管。

堂兄弟刘嘉、刘仲前后帮衬,阖府事有条理,丧而不乱。料理完丧事,全家扶着父亲的灵柩,返归舂陵。

在舂陵老家,母亲长久陷于悲哀,久病不愈,所有家事由刘黄代替母亲掌管。

作为长姐,刘黄格外疼爱小弟刘秀,缝纫浆洗,必使干净利落。

刘秀喜欢夜间看书,刘黄怕弟弟腹饿疲倦,总是变着花样煮调羹、做宵食,寒暑无易。

姐姐的抚养深情,刘秀永志不忘,为了报答,刘秀把大姐封为湖阳公主后,又在洛阳城最好的地方狄泉修建了大花园,赐给姐姐。

狄泉又名翟泉,流水潺潺,林木丰茂,珍禽怪兽,数不胜数。建满了亭阁楼台,湖阳公主住在里面应该称心了吧?

非也。战争结束了,弟弟做皇帝了,该享福了,刘黄却病死了丈夫。寡居之人,花园再好,也提不起精神。富贵代替不了感情,看见弟弟、妹妹成双成对地出入掖庭,哪里能乐得起来?

刘秀担忧姐姐的孤寂,有意与其谈话,评价朝臣的优劣,试探做了湖阳公主的姐姐对哪一个感兴趣。

湖阳公主说:“大司徒宋先生有威有德,其他人比不上。”

刘秀点头道:“我明白了,择机会吧,不能操之过急。”

大司徒宋弘,汉哀帝、汉平帝时曾经做过侍中。赤眉军占据西安后,想让他做官,他不想做。跟着使者,行至渭桥,趁不注意,投入水中自杀。后由家人救出。

光武帝即位后,听说宋弘的节操,请到洛阳,拜为太中大夫。

宋弘上朝极其严肃,不苟言笑,于是光武帝更加敬重,升迁为大司空,加封为栒邑侯。

宋弘为官清廉,过日子又很节约,所得俸禄,常常分赠九族,虽说是个正部级干部,跟一般县令似的寒素。

光武帝又改封宋弘为宣平侯,官更大了,所得更多了,然而宋弘依旧分给族人,自己府中不留多余的钱,朝野称赞不已。

光武帝曾让推荐博学之士,宋弘举了个桓潭。

刘秀拜桓谭为议郎、给事中,因桓谭懂音律,每次举办宴会,就叫桓谭鼓琴。

本是举荐栋梁之才,结果却是隆重推出了一名琴手,宋弘悔恨自己,等到桓谭出宫,派人召至府中,朝服正座,严辞重责。桓谭顿首谢罪,说再也不敢弹琴了。

改日光武帝大会群臣,又指名要桓谭入殿弹琴。

桓谭看见宋弘在席,吓出了一身冷汗,举止失措,坐立不安。

刘秀问:“这是怎么回事?”

未待桓谭回答,宋弘自己离开座位,摘下官帽,谢罪说:“臣所以荐桓谭,乃是冀望他能以忠正之才为圣上服务,他却令朝廷沉湎于郑声淫乐,这是臣所荐非人,理应承担罪责。”

刘秀闻言,立即改变政策,让宋弘戴上冠冕,使桓谭放下乐器,宴会上从此不再演奏了。

冯翊了,桓梁了,蔡茂了,等,有的为相,有的为公卿,都很有政绩。

宋弘为人如此,婚事该会如何呢?一天散朝,刘秀单独留下大司徒蔡茂。

蔡茂与宋弘的私交甚厚,他由广汉太守来洛阳就职,就是宋弘的举荐。

刘秀同蔡茂谈了几句朝事,问:“卿可知栒邑侯与夫人的感情如何?”

蔡茂听了这话,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如实地回答道:“臣没有听说大司空与夫人不和的事。”

几个月过去了,事情没有一点眉目,刘秀有些着急,他想直接试探宋弘。

这天午后,刘秀在南宫嘉德殿单独召见宋弘,并在殿后竹帘里设了个座位,让姐姐刘黄坐在那里。

宋弘进谒,见御座旁新置的一道屏风,一色是由上等绢帛制成,上面画的都是姿色娇美的仕女。又见光武帝数次顾盼,眉目有情。

宋弘很严肃地坐在那里,看在眼中,说:“唉,好德如好色就好啦。”

刘秀面色一红,即刻令人撤掉屏风,笑着对宋弘说:“说得对,就照办,总算可以了吧!”

宋弘伏地回答道:“陛下从善如流,为臣不胜欣喜。”

刘秀扶起宋弘,谈起朝事,应酬几句,笑着说:“谚语曰:‘贵易交,富易妻’,贵了换朋友,富了换老婆,这是人之常情吧。”

宋弘听到这话,正色道:“臣也听说一句谚语:‘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刘秀回顾竹帘,对湖阳长公主说:“没戏啦。”

宋弘不解地问道:“臣不知什么没戏了,请陛下明示。”

刘秀说:“哦,我们已经谈完了工作——就是这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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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湖阳公主刘黄遭受大司徒宋弘拒婚,心里很不舒服。

光武帝刘秀怜惜姐姐,经常给她很多的赏赐,刘黄于是就豢养了许多家奴,总共有好几百人。这些家奴中,有几个坏东西,经常依靠公主的势力为非作歹,横行不法。其中有一个竟然白天在街上杀人。

由于凶手作案后藏在湖阳公主的家里,地方官员不好去捉拿,结果成了悬案。

洛阳令董宣下决心办这个棘手的命案,派衙役化装后架网布控,伺机捉拿。

董宣,字少平,最初是北海的地方官,有清正之名。他刚当上北海令时,当地一个大绅士公孙丹盖了房子,预备入住,请一个术士看风水,那个术士说这个房子虽然盖得很好,但是犯了克星,住进去要死人的。

公孙丹心里非常害怕,就问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

那个神职人员说只要杀一个人,把尸首埋在院子里就没有事了。

公孙丹果真就让他儿子杀了一个人埋在院子里。

董宣得到举报后,就派人把公孙丹抓来,推出去杀了。

公孙丹的族人不服气,召集了三十多个亲戚朋友,拿着兵器到县衙闹事,威胁董宣。董宣以其勾结土匪、企图造反为名,把这三十多个人都杀了。

青州刺史以董宣滥杀为罪,把他判成死刑,送到洛阳最高法院核准执行。

汉光武帝听说这个奇案,就派人询问董宣,董宣如实报告。

刘秀认为董宣做得非但没有错,还非常正确,就开释了他,不久任命他为洛阳县令,专管天子脚下这片热土。

洛阳作为首都,达官贵人成堆,官僚子弟成群,他们根本不把一个小小的洛阳令放在眼里。但是董宣不管他们位高势大,只要他们犯了罪,必要依法处置。

这日,湖阳公主外出闲游,那个杀人的家奴也跟在旁边。

恰巧董宣来视察布控情况,看到跟着公主的那个家奴正是杀人犯,就上前拦住公主的车马,不让走,要抓那个家伙。

董宣拔出佩刀,使劲朝地上一插,说:“报告公主,你的家奴杀了人,犯了死罪,我现在要抓捕凶手,请您同意。”

湖阳公主非常生气,说:“我的这些家奴经常不怎么出门,怎么会杀人?你不要搞错了。”

董宣听了,指着那个杀人的家奴,大声地说:“就是他大白天杀了人!许多人都看到了,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让他们来作证。”

公主看到董宣这样说,就有些软了,她说:“这个家奴很能干,我不能没有他,如果他杀了人,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留个活命吧。”

董宣听了,对公主道:“都是因为你平常管教不严,你的家奴才敢胡作非为,他既然杀了人,就应该偿命,你现在竟然还替他求情。”

那个杀人犯吓得直朝公主的背后躲藏,董宣命令手下人把他从车上拉下来,也没有审判,当着公主的面,就给杀了。

这一来,湖阳公主刘黄就气坏了。

刘黄跑到皇宫里,对刘秀哭诉,说董宣胡乱杀人,连基本司法程序都没有,请光武帝为她报仇。

刘秀以为董宣欺侮了姐姐,不由得勃然大怒,就派人把董宣喊来了。

董宣来后,刘秀先责骂他冲撞了公主,然后吩咐内侍当着湖阳公主的面,责打董宣, 想替公主消气。

董宣对着刘秀叩了一个头道:“先别打我,让我说完了话,我情愿死。”

刘秀生气地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董宣说:“皇上是以德行平定了天下,使国家得到复兴的。公主的家奴杀了人,我不怕得罪公主,把杀人犯杀了,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尊严。皇上如果听任公主的家奴任意杀人,又怎么能以法治国呢?我不想被人用棒打死,我自己死好了。”

董宣说完,一头撞向殿上的大柱,登时血流满面。

刘秀知道董宣做的没有错,也觉得不该责打他,就让人把他拉住,不让他再撞,但是为了给公主一个面子,让他给公主叩个头,赔个礼。

董宣认为自己没有错误,宁愿撞头,不愿磕头。

刘秀让人把董宣拉到公主的面前,强摁着他的头,逼着他给公主叩首。

董宣是个犟筋,坚决不道歉,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双手撑着地,挺直脖子,死不低头,连象征性地低一下也不肯。

内侍知道光武帝并不想把董宣治罪,可又得给光武帝下个台阶,就大声地说:“回陛下的话,董宣的脖子太硬,摁不下去。”

刘秀也只好笑了笑,下命令说:“把这个硬脖子撵出去!”

湖阳公主在边上看着,对刘秀说道:“文叔为白衣时,藏亡匿死,官吏都不敢惹你,现在成了天子,难道连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治服不了?”

刘秀说:“正因为我做了天子,就更要论理,不能像白衣那么蛮干了。”

不久,光武帝下诏,赏赐董宣三十万钱,奖励他执法严明。

董宣把三十万钱全分给了他手下的官员,“由是搏击豪强,莫不震栗” ,京师号为“卧虎” 。

董宣秉公执法,震慑了整个洛阳,洛阳的地痞流氓听到他的名声都吓得发抖,社会治安从此大好。

董宣赢得了“强项令”的美誉,百姓歌之曰:“桴鼓不鸣董少平”——罪恶偃息,社稷安定,没有人再击鼓鸣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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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南的太学,是东汉初年规模宏大的文化工程。

太学建成招生后,汉光武帝多次亲幸,接见师生,视察工作。

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文物工作者对洛阳太学遗址进行了勘察发掘。

太学遗址,分为东西两大部分,也即是说,当时的洛阳最高学府,分为东西两个校区。

洛阳太学东校区,面积在三万平方米以上,西校区也有两万平方米左右。遗址区域内,夯土建筑基础一排排地,或作东西长方形,或作南北长方形,井然有序。

刘秀到太学视察工作,主要是钦鉴博士们的相互驳难,考究诸生的作业文章,观看他们“雅吹击磐”等娱乐活动,并物质奖励博士弟子以劝学。

有个叫桓荣的,是沛郡人,常说自己乃齐桓公之后,曾经在长安半工半读,后来王莽败,天下乱,桓荣抱着经书与同学逃匿山谷中,虽常饥困,学习不辍。现在进了洛阳太学,品学兼优。

南方蛮夷之邦进贡了一批芒果,刘秀视察太学时,奖赏给三好学生。

得到芒果的,都揣进了怀里,惟独桓荣,莲花指托着芒果,叩拜恩情。

刘秀笑着对大家说:“什么叫儒生?这就是真正的儒生啊。”

洛阳太学,风气积极,生机勃勃,关键在于被禁锢的文化突然放开的活力迸发。

夏、商、周三代,是没有平民教育的,只有贵族的孩子念书,师长多为退职官员,思想古板老化。

春秋时期,社会变革巨大,对人才的需要量增加,教育冲破了“学在官府”的局面,出现了私人讲学之风。至于战国,出现了学术思想领域的百家争鸣。

秦及西汉,专崇铁腕统治之术,摧残、禁锢文化,阉割了教育。

当东汉之时,官方敦倡学问,使平民教育和贵族教育以比以前更大的力量爆发出来。

东汉太学归“太常”管辖。“太常”为九卿之一,取“欲令国家盛太常存”之意,太学隶属太常,更有其实际意义。

在管理上,太常持重的是选拔总领纲纪的祭酒,即校长,和选拔学识渊深的博士——教师。

规定“祭酒”必须是“有聪明威重者” ,条件高于博士,或称博士领袖。

西汉的博士,官大就可以做,无选试之法。东汉很强调博士的师表风范,即“既欲其为人师范,则不容不先试其能否” 。

所以,东汉规定,太常卿每选任博士都要经过一定测试,并要上奏其能否达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经明行修”的标准。

博士是教师。学生呢?洛阳太学的学生有多种称呼,称“诸生” 、“博士子弟” 、“礼生” 、 “弟子” ,也称“寄学” 、“散生” 、“游士” ,在太学学习称“受业太学” 、“游太学”或“观太学” ,并不叫“上太学” 。

东汉太学的管理干部,除祭酒外,还有各种太学吏:舍人、军谋、主事、司成等。

洛阳太学的生源比较广泛。

六百石俸禄以上的官员,可以直接送孩子入学;郡国级高材明经者或国家级明经下第者也可直接入学。

各郡国五十以上、七十以下的耆儒,年纪大,地方保送即可。

地方政府单独派遣,也行,如杨终,“年十三,为郡吏,太守奇其才,遣诣京师受业” 。

另外,名儒推荐,在校生介绍,也让入学。

洛阳太学入学既然没有特别的门槛,来自各地的学生就非常多,非常杂。还有留学生呢,来自匈奴和西域的。

不过洛阳太学的学生还是分类的,有正式学籍的,在于名录;勤工俭学的,为诸生做佣工而旁听。后者中如庾乘,算是有成就的。还有个宋均,“以父任为郎,时年十五,好经书,每休沐日,辄受业博士” 。

洛阳太学的学生居住条件、方式,亦各不相同。有住校生,有走读生。

住校生中有集体群居者,也有单独居住者。更有举家居住者,如鲁恭,即与弟弟鲁丕及母亲俱居太学,时恭年十五,弟丕年仅十岁。

东汉太学的学生如何解决伙食?

《后汉书•梁鸿传》说,少年梁鸿诣太学受业,由于他性情孤独,不与人同食,同屋学生炊饭后,招呼梁鸿趁热锅做饭,梁鸿不肯,竟“灭灶更燃火” 。孤僻得不轻啊。

看来洛阳太学并没有集体食堂,学生在宿舍外架设灶釜,自营炊事。估计鲁恭兄弟俩都在读书,家里有俩钱,他妈就是管做饭,来陪读的。

洛阳太学的修业期限可不算短——规定八年,但也看学分。

学生们基础不一,入学前即已通数经者,专门师事某一博士学习某一门经典者,自然不需很多时间,学分修够就行了。

据史书记载,还有不少二次入太学学习的学生。

学校对学生年龄也无统一规定,就史书所见,自十二岁至六十多岁不等。

年少游太学者不在少数。

颍川杜安,“少有志节,年十三入太学,号奇童” ;臧洪,年十五,“以父功拜童子郎,知名太学” ,汝南谢廉,河南赵建,年时十二,各能通经,拜为童子郎。那个年仅十岁的鲁丕,更小了。

洛阳太学学生,在校期间可自拜社会名儒,学习太学中未开设的课程。

博士一般在阶梯教室上大课,听课人数不等,最多者达千人。

然亦有小课堂教学。因为学生自己支配的时间较多,又有较好的自学条件,既有学识渊深的博士,又有本来就享有盛名的高才学生,学生有随时发问、请教的条件,还不耽误参与一些社会上的外事活动。

在洛阳太学的博士中,相互论难,蔚然成风,受其影响,学生中亦有浓郁的学术气氛。由于研读风气甚浓,很多学生都思维敏捷,“善于论难” 。

洛阳太学还有意识增加学生的社会实践环节,举行乡社典礼时,礼生即以太学生充伍。

学生学习采取单科结业方式,每家经典学完后,要由博士主持答辩。

单科结业答辩为五十道题,解释多者为“上第” ,引文明者为“高说” 。若不依先师,义有相伐者,皆以为非,就算错了。这点死板。

洛阳太学的单科答辩,难免有些束缚思想,但就整个学业教育而言,又是提倡不同学派之间争论和提高不同学派学术地位的保证。

洛阳太学的学生毕业,按照“学而优则仕”的标准分配工作,随才而用。

学习满两年,试通二经者,补为文学掌故。不能通者补考,通过亦得为文学掌故。

已为文学掌故者,满二年,考试能通三经者,高擢为太子舍人。不能通过者随后补考,通过者亦得为太子舍人。

已为太子舍人满二年者,考试能通四经者,推其高第,为郎中。其不得第者,补试,通过者亦得为郎中。

郎中满两年,试能通五经者,推其高第补吏,预备队,随才而用。其不得第者,补试通过后亦得补吏。

东汉国家最高学府洛阳太学,无疑为朝廷培养了大量干部。

但你切莫以为,洛阳太学所有的学生都有这么好的毕业待遇。

以上特殊待遇之规定,是专门针对干部子弟的。贫寒学生毕业后,是留不到洛阳的,不想当“洛漂”就得返回原籍,所谓“哪来哪去” ,建设家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