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传》第三章 哀情与婚礼

第三章  哀情与婚礼

 

09

 

却看昆阳城,早已被王寻、王邑的军队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死。

昆阳,即今之叶县也,位于宛城东北方向约二百里。

莽军环绕昆阳,列营数百,“旗帜蔽野,尘埃连天,钲鼓之声闻数百里” 。其将士们人人傲气连天,好像眨眼就可碎了小小昆阳。

纳言将军严尤向王邑进言:“昆阳虽小,却很坚固,一时难下。不如分兵去解宛城之围。刘玄懦弱无能,汉兵已经疲敝,到那儿就胜了。”

王邑仗着他是大司空,官大,哪里听得进意见,撅着肚子,烧包无比地说:“本帅有百万之师,岂能连小小昆阳也拿不下!先屠此城,喋血而进,前歌后舞,固不大快也!”

王寻是大司徒,更傲慢,也不同意分兵之计,道:“拿下昆阳。然后马敲金镫,人唱凯歌,乘胜进击,必获全胜。”

城里人一听莽军要屠城,反而铁心一拼了。不仅军士玩命死守,百姓也来帮忙。

莽军把高达十几丈的云车竖在城前,好家伙,耸入云端,高出城墙一大截,让弓箭手爬在云车顶端,朝城里放箭。

“积弩乱发,矢下如雨” 。百姓无法去井边打水,只得卸下门板,背在身上挡箭,提着水罐走一路,背上箭声乒乒乓乓响一路。

汉军将士顶着木盾,朝城墙之下,推滚石,泼滚水,新军小兵在地下挨砸、挨烫,唧唧哇哇乱叫唤。

云车打不开昆阳,莽军就调来工兵大队,开掘地道,好不容易弄通了,战士却进不到城里,因为甫一露头,就被切掉,尸体掉下去,渐渐塞住了地道。

天上地下都不行?冲车调来!

冲车是架着巨大原木的推车,大群的兵士,从大老远的地方推着,向城门,向城墙,猛力撞击。越推越快,越推越快……“砰” ,“通” ,声似闷雷,震得泥土碎片,如雨纷落。

王凤和王常受刘秀之嘱,把守昆阳,虽说城墙很厚,城门也牢,但城内粮米有限,伤亡不少。万一冲车撞出窟窿,就玩完了,所以不敢大意,昼夜担心。

王凤尤其吃不下睡不着,救兵一点消息没有,眼看昆阳守不住了,他偷偷地写了一封投降书,用箭射到了城下。

莽军士兵捡到,立时送呈指挥部。

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俩人一看,随手甩到地上:不接受乞降,非血洗昆阳,杀个痛快不可!

倒是严尤迟疑一阵,道:“兵法云,围城必阙一角。留下一个缺口,放贼逃走,以减轻压力。况其逃出,必报信宛城,亦可令宛城汉兵知道我军声威,自撤宛城之围,岂不巧胜?”

王寻、王邑听不进,驱兵更猛。

城内乞降不成,反倒死心严守。不觉又过旬日,城下死尸累累。

此际宛城其他地方,同样激战正酣。刘縯已经带兵连续攻下淯阳、湖阳等邑。只是大司空陈牧、大司马朱鲔,率平林纵队后部攻打新野,久日不下。

陈牧、朱鲔比不过刘縯的战功,觉得十分丢人,擂鼓射箭,猛攻不休。

新野守宰苏康曾在刘縯起事、兵退棘阳时,掘其妹夫邓晨宗族的墓冢。发话说,得刘縯一言方敢归降。

刘縯带兵来到新野城下,策马勒弓,高声对苏康说:“各为其主,无可怪罪。县宰能迷途知返,扶我汉朝,我怎能揪住过去不放!”

苏康打开城门,迎接汉军。

自此,宛城周围城邑尽皆归汉,独留宛城,摇摇欲坠。

宛城既告危急,昆阳又久攻不下,莽军首领王寻、王邑着急了,改变战术,云车、地道、撞车齐上,向昆阳发起全面进攻。

昆阳城内,汉兵仍在拼命死守,苦待援军。

刘秀已悉发郾城守兵,合定陵兵近万人,向昆阳奔来。大队行动偏慢,刘秀率领千数骑兵,星夜疾驰,冲在前面。

昆阳城攻不下来,王寻、王邑恼怒极了,这天五更,正要下令限期攻克,忽然探马报说东南方有支汉军正在驰来。

王寻问有多少,报告说千余。

王寻哈哈大笑:“千把人也叫救援?遣出骑兵,歼杀就是。”

新朝军队出了几千名骑兵与汉军对阵。他们根本瞧不起汉兵,趾高气扬,志在必胜。

刘秀的骑兵已经在十里开外宿营休息过了,起早冲过来,人人精神抖擞。

刘秀来不及多想,手提大刀,腿夹马腹,高喊“冲啊” ,青骊马扬蹄长嘶,箭一般地疾射而出。

刘秀喊着“杀杀杀” ,一马当先,闯入敌阵,砍瓜切菜,斩首数十。

诸部将士催动战马,跟随刘秀冲上去。

新军见汉兵攻势凌厉,掉转屁股四散逃开。

刘秀所部趁机猛追猛打,复又斩首数百。

刘秀并不知宛城战况,但他出版了汉军主力已克宛城的战报,用箭射入昆阳城中,另还故意“遗失”在路上,让新军捡到。这样一来,昆阳城内士气高昂,莽军更加沮丧。

王寻、王邑的大阵当前,刘秀分析了敌情,命大队擂鼓佯攻,自己带领三千将士组成的敢死队,迂回突袭新军主营。

敢死队绕过昆阳,渡过昆水,直扑新军中坚大营。

三千勇士一以当十,眨眼间冲开新军大营,如同猛虎冲入羊群。王寻当场丧生,王邑如兔脱逃。

昆阳城内的汉军见援军来到,无比振奋,城门大开,数千人马冲将出来,里外相合,越战越勇。

王邑呼喝新军垒尉巨无霸出手。

巨无霸打开铁笼,放出猛兽,驱赶着冲上来。汉军歩卒害怕狼虫虎豹,恐为所噬,被迫停止了攻势。

恰在此时,天公发威,狂风起处,大雨瓢泼。巨无霸的猛兽本来不听话,受暴雨灌淋,顷刻间乱撞乱咬,竟把个巨无霸也咬进了滍河里。

史载曰:“寻、邑阵乱,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奔殪百余里间。”

又载曰:“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

新朝莽军,顷刻大败。

王邑呼爹叫娘,拉上严尤、陈茂,踩着同类的尸首,涉过滍川,逃命洛阳。

 

10

 

北路汉兵一万三千人,彻底击溃了王莽新朝四十多万大军,昆阳大捷震烁古今。

将领们忘记了血战后的疲劳,欢呼着,称赞刘秀。

刘秀笑道:“功劳是大家的,大家的。”

昆阳全体军民出城搬运战利品。太多了,“军实辎重,车甲珍宝,不可胜筹,举之不尽,或燔烧其余” 。实在搬运不完,点火烧掉。

刘秀挂怀刘縯围攻宛城战事,作速建议主帅王凤,以兵力、粮草、器械,增援宛城汉军。

其实,宛城早在三天前就已被刘縯攻克。

原来宛城守军势寡力竭,粮草匮乏,守将岑彭、副将严说,看到刘縯已荡平四周所有县邑,宛城无望,只得出城投降。

岑彭死守宛城数月,气得汉军将士咬牙切齿,拔刀握剑,欲取其头。

刘縯拦住,请大家息火,对更始帝刘玄谏道:“岑彭奉命驻守宛城,本为其主,已显忠义。今举大事,须服人心,与其杀了岑彭泄恨,不如封之官爵,旌表忠义,以劝后来。”

更始帝从刘縯之议,封岑彭为归德侯,归刘縯领导。

岑彭字君然,曾守棘阳。舂陵纵队攻下棘阳,他带着家眷投奔南阳太守甄阜。甄阜重责岑彭丢失棘阳之过,把他老母与妻子都关了起来。甄阜败死后,岑彭才救出母亲、妻子,与严说共守宛城。

刘縯宽恕岑彭,可谓大家气度。

后来岑彭在东汉建立过程中,随刘秀战河北、定洛阳,立了卓著战功。

好。宛城打下了,刘玄要在宛城定都,不许将士们离开,都得打扫卫生,装饰宫舍。

刘縯想发兵救刘秀,刘玄不让,让他干清运垃圾的活儿。

刘玄立都宛城,装模作样地大行封赏,封刘縯为大司徒、汉信侯,总共封了一百多号人,激战昆阳的刘秀等人一个都没有名分。

刘玄立过都,封过官,才允许救援昆阳。

这时候昆阳已经奏凯,刘玄又封了王凤、王常和李轶,听说刘秀所建大功,要封时,李轶借着谢恩之机,向刘玄乱眨眼睛,阻止其封赏,王凤也在使眼色。

刘玄便说:“以文叔功劳,应在大司徒,但大司徒名列公卿,年轻人还是先不封为好吧。”

无论封官与否,刘縯克宛城,刘秀胜昆阳,兄弟媲美,声名日盛。

新市、平林、下江纵队的将领们开始妒忌,唯恐出身舂陵纵队的刘縯异日掌政,与己不利,纷纷诬陷刘縯,或曰“暗结死党” ,或曰“图谋称帝” 。

刘玄想想,确实怕。自己可以称帝,刘縯比自己能干,更可以。何况是刘縯、刘秀兄弟出生入死,为自己打下来的帝位,他们想拿去完全可以拿去。

但至尊帝位,岂可松手!

刘玄与新市、平林、下江诸将商议,先稳住刘秀,再杀掉刘縯。

刘玄“素懦弱,羞愧流汗,口不能言” ,但设计杀人,手把子一点也不软弱。他令王常守昆阳,令刘秀带兵夺取北边的颍川,若攻拔不下,便找借口斩了他。

刘秀接受命令,率军离开昆阳,向颍川郡进兵。

随后,刘玄举办庆祝宴会。

觥筹交错之际,刘玄说刘縯:“听说大司徒的宝剑非同一般,可否借给寡人开开眼?”

刘縯根本不疑,拔出剑来就递给了刘玄。

刘玄把玩着宝剑,只不说话。

御史申屠建走上来进献玉玦,刘玄接过置于案上,仍然神色疑惑,沉沉不语。

宴会结束时刘玄把宝剑还给刘縯,还是没说什么,返身回宫了。

刘縯的舅父樊宏看出了蹊跷,悄悄对刘縯说:“从前在鸿门宴上,范增三举玉玦,示意项羽害高祖。今天申屠建献玦,居心叵测。玦者,决也,不可不防。”

刘縯道:“舅父真乃书生,一块玉玦也出典故。即便申屠建怀有阴谋,像更始帝那样昏弱之人,有什么好忧虑的。”一笑了之。

却说刘秀,仍为太常偏将军,率军出略颍川郡,先攻父城县,却连日不下。

有天,刘秀的巡逻队抓获了化装出行的颍川郡副郡级协理员冯异。

冯异是父城人,字公孙,好读书,协管颍川郡内五个县,正在父城协助县令苗萌共守。因为缺少军队,孤身出来征兵,不意被汉兵拧住了。

冯异他堂哥冯孝、同乡吕晏等人,都在刘秀手下干事,他们对刘秀说冯异这人本质挺好的,刘秀就见了冯异。

刘秀开诚布公地说:“我们就是要推翻王莽,建设新政权。公孙你这么有才学,何苦还要跟着王莽混呢!”

冯异回答说:“将军这么真诚待我,我也不是石头啊。情愿回去,说动苗萌,以颍川郡五城相报。”

刘秀当即放了冯异,送到军营外。

冯异回到父城, 见到苗萌,说:“现在天下乱成这样,壮士纷纷起兵,但多数属于二蛋。惟有刘将军,治军严谨,所过处,百姓鸡犬安宁。观其言谈举止,绝非庸常之人,我看随了他,不会错。”

苗萌说:“先生你考察过,我信任你。”于是,通知属下四城,归降刘秀。

刘秀仍命冯异与苗萌担任原职,管理原来的属地。

却道新市、平林两纵队的小人们,设计让更始帝向刘縯索剑,等着更始帝摔杯为号,杀害刘縯。谁知更始帝临事变卦,未能杀成。

新市、平林诸将不肯就此罢休,暗中找到李轶,许以重位,请他动作。

李轶本来跟着刘縯的,舂陵起兵的时候,为助刘氏兄弟,宗族六十四人被杀,只有他与堂哥李通逃了活命。李通娶了刘縯的小妹伯姬为妻,他们兄弟与刘縯来往密切,刘縯很是信任他们。

刘秀曾经劝告刘縯,说:“刘玄立为更始帝后,新市、平林诸帅受封拜赏,李轶遇事就巴结他们,行为奸诈,须得注意。李轶与李通不一样,李通君子,李轶小人。”

刘縯不听刘秀,照样重用李轶。因此李轶了解刘縯许多机密。

李轶设计陷害刘家宗人刘稷,去刘玄面前告状,说刘稷拔剑击树,口出狂言,图谋不轨,应该杀掉。

刘玄决心要杀人了。

早朝时,刘玄说刘縯,现在都城已定,该打长安去了,把猛将刘稷调回来,择日出兵。

刘縯应诺,写下手令立时差人送走。

刘稷快马加鞭,火速赶回。走到宛城郊外林中,不意跌落陷坑。早在待命的张卬、王凤,用挠钩搭出刘稷,五花大绑,押进殿内。

大殿里,刘玄正在主持会议,司空陈牧一见刘稷被押进来,喝令他跪下。

刘稷挺立不跪,说:“我跪天地,跪父母,跪英雄豪杰,凭什么跪一些小人?”

此时,站在刘玄一侧的李轶冷冷地对刘玄说:“陛下,刘稷目无君主,咆哮朝堂,可见他有篡逆之心,还不下令杀了他?”

刘玄当了阵子土皇帝,智慧没有,脾气见长,李轶一激,他便发火道:“推出去,斩了!”

刘稷被捆绑着推进来时刘縯就愣了。

接着,刘縯终于发现阴谋了,他怒气上升,亢声争辩道:“陛下,刘稷的性格您是知道的。起兵以来,冲锋陷阵,无不奋勇在先,多次立下大功,身上所受创伤二十余处。如今王莽未灭,天下纷争未息,岂能斩杀猛将?刘稷无非心直口快,他总比那些搬弄是非的人好得多。该杀的是谁?陛下心里清楚。”

刘縯慷慨陈词,越说越气,刘玄不觉红了脸,低下头,踌躇起来。

李轶、朱鲔,横眉竖目,督促刘玄斩杀反将。

刘玄抬起头,道:“反了,反了……”

这时候大群刀斧手从帷幕后涌出,拉扯着刘稷,又捆绑了刘縯。

刘縯和刘稷大声呼喊,拼命挣扎。新市、平林纵队诸小人不容刘縯、刘稷分辩,推到宫阙下,同时杀了。

功臣罹难,天昏地暗。大司徒府中,哭声一片。

刘縯的卫士长朱祐牵出战马,抖缰冲出府门,望颍水郡方向飞奔而去。

 

11

 

刘秀与冯异在父城大营的军帐里讨论问题,十分投机,朱祐闯进来哭述刘縯、刘稷被害经过,请求刘秀为大司徒报仇。

兄长遭杀,噩耗如雷轰顶,刘秀号啕痛哭,不能自持。

冯异劝刘秀道:“大司徒受人陷害,势必还会祸及将军。大仇要报,眼下将军实力有限,需效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请将军节哀三思。”

冯异的劝说使刘秀心中陡然一震,哽咽道:“公孙善言,刘秀明白。”

夜,从来没有过的黑暗,刘秀和衣而卧,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是兄长的身影。

舂陵起兵后,兄弟间聚少离多。在宛城时,兄长说:“攻下宛城,占领昆阳,就有望恢复高祖帝业。将来承担大业的,就是你我兄弟。”谁知宛城之别,竟是永诀。今生再也见不到兄长之面,听不到兄长的教诲了。

刘秀彻夜难眠,双手抱头,眼泪湿透了枕衾。哭了一阵,索性起来。徘徊屋内,思索局势,抉择前程。

克宛城,捷昆阳之后,汉兵的军威空前高涨,更大的胜利在期待中。如果现在同更始君臣那帮人闹翻,以舂陵子弟兵报仇、问罪,天下未得,内讧先起,后果不堪设想。

舂陵起兵,志在夺取天下,若步兄长后尘,宏愿岂不落空?哥哥、姐姐、外甥女、宗族子弟,还有数不清的宾客将士,岂不都白白死掉了?

勾践能屈能伸,自己也能做到。

李轶谗言害死我哥哥,我要让他落个相同的下场。但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留在更始朝里,发展实力,等待时机,方为上策。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刘秀安顿好军务,扬鞭策马,离开父城,急奔宛城。

宛城里,围着更始帝的新市、平林纵队诸将与李轶,谗了刘縯,又谗刘秀,说:“刘秀他日强大,我等都不是他的对手。刘秀一日不除,帝位一日不稳。”

刘玄相信了谗言,欲派使者征召刘秀,刘秀已经单身进殿面见,伏地道:“刘秀忙于战事,不能督察刘縯,致使刘縯大逆不道,这是重大过错。请陛下给我机会,让我赎罪,报答陛下。”

刘秀心在淌血,却面色如常,刘玄和周围的佞臣们大出意外,君臣相觑,无法反应。

刘玄支吾了半天,说:“你就先把他的尸收一收吧。”

刘秀谢恩下朝,前往司徒府,不与任何人私下交谈,遣散了下人,拜托舅父樊宏打理刘縯、刘稷的后事,运柩归葬。昔日车水马龙的司徒府,片刻间人去府空。

刘秀的言行早有人报知刘玄,刘玄在为杀不杀刘秀犯惑,召来王凤、朱鲔等人,商量办法。

恰逢这时,刘秀进殿回禀:“罪臣刘秀,已处理完刘縯丧事,关闭府门,特来请旨。”

刘玄杀了刘縯后,让刘赐做大司徒。刘秀请旨,刘玄无法对答,转脸看着刘赐。

刘赐板着面孔,问道:“昆阳大捷,汉兵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亘古未见。听说是你力主坚守,又突围调兵,功劳最大。到底如何,你说说看。”

问及昆阳战事,曾经射书乞降的王凤陡然紧张起来,怕刘秀说出实情,自己官爵不保,还有性命之忧。他想说话,但动着嘴唇,又不知说什么好。

刘秀叹了口气,恭谨地回答说:“昆阳大战,主帅为成国上公。一切皆由主帅裁定。杀王寻、败新军,论功,是主帅和诸位将士的功劳,刘秀不过其中一员而已。”

王凤松了一口气,起身对刘玄道:“文叔功劳高于诸将,他不贪昆阳之功,足见其忠诚于陛下。刘縯窥觑帝位,与文叔无关,请陛下宽待文叔。”

刘赐与刘縯兄弟亦无冤仇,便顺着王凤的语意,请刘玄赦免刘秀,朱鲔势单力孤,翻不起浪花,刘玄便说:“文叔没问题,回府歇息吧。”

 

12

 

刘秀在宛城住起闲来,有客来访,说话聊天,没人打扰时,阅读竹简帛书,结合亲身经历,思索用兵得失。

刘玄曾问刘秀每天做些什么,刘秀答曰:“读圣贤书,闭门思过。也在习学礼仪,用来报答陛下。”

刘玄听了,感到舒坦。

刘秀不与司徒旧属来往,言行谦恭,也不自夸昆阳之功,小人不再说他的坏话了,刘玄感到惭愧,拜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受封的当天晚上,刘秀躲在内室里大哭一场。次日,他启奏刘玄,要请假娶妻。

听说刘秀要娶妻,新市、平林诸将更放心了。长兄大丧未出旬月,就张罗着结婚,这分明是个庸人,是个糊涂蛋嘛。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是早年游学京师时和踏青新野时的宏愿,如今已经二十九岁,当上了大将军,比执金吾威风多了,只不知早过了及笄之年的阴丽华是否钟情自己、待字闺中?

刘秀使朱祐探问现在汉军工作的阴丽华的长兄阴识,方知阴丽华仍然深居闺楼,在等待心许之人。

朱祐兴冲冲地汇报给刘秀,刘秀大喜过望,立即驱马前去拜见阴识,说明心意。

阴识以兄长之礼,设宴款待刘秀,并答应了婚事。

刘秀令朱祐等收拾宛城的大将军府,自己则在阴识的陪同下,由乐队做前导,以黄金、马匹、玄璧等为聘礼,隆重地去新野迎娶。

公元23年,七月,在宛城的大将军府第,刘秀与阴丽华举行了婚礼。

鼓乐齐鸣,人头攒动,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新市、平林纵队诸位将领都来喝喜酒。新郎官刘秀穿着大红的吉服,执觥在手,逐席敬酒。

宴席十分丰盛,客人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朱鲔、王凤、陈牧、张卬、李轶等,见刘秀醉心于家事,疑虑顿消,放开肚子干起来。

有情人终成眷属。客散人去,刘秀坐在阴丽华的面前,四目相对,满眼含情。二十岁的阴丽华终于成了刘太啦。

婚后,两人形影不离。清晨,刘秀为阴丽华描眉插钗;黄昏,刘秀与阴丽华灯下对弈。他要用男人的成熟与深厚的炽爱,来报答阴丽华数个春秋的等待。

在刘玄和其佞臣的眼里,破虏将军、武信侯刘秀完全沉溺于新婚中,忘记了起兵时的宏愿,忘记了什么天下大业。

其实,刘秀经常暗自流泪,有时清晨起来,枕巾泪渍片片。

细心而聪慧的阴丽华,很快地察觉了刘秀心底的苦衷。她动手制成了一爿精致的木牌,写上刘縯之讳,用白绫遮着,供奉在内室一角,早、午、晚,每天三次,虔诚地焚香祭祀。

刘秀偶然中看到了阴丽华替自己向兄长刘縯服丧跪拜,心里感动,也跪倒在木牌前,失声痛哭。

阴丽华劝解他道:“有人当皇帝怪早,未必能把握住天下。夫君不可计较一时之得失。受些委屈磨难,也非什么坏事。得之不易,执之愈珍,也愈长久。”

刘秀激动地拥起阴丽华,深沉地说:“难得如此大义,文叔志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