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密码》第二十七章 猫在一张榻上吧

 

数月的搭伴行进,相互照应,险恶的路途环境,荒漠寂寥,这一切,似乎让两个商队尤其是“东城贩营”使团的守卫兵士松懈了戒备。而且,罗马商队受到过皇上接见和题字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西方人、罗马人活泼开朗的性情也不怎么招人讨厌,罗马客商发现车上乘坐的有漂亮女宾,走来道句安好也是无所谓的,因而,昆塔他们在车边走马送话,“东城贩营”的守队兵士并不驱离他们,也不匆忙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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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漫沙漠长途上,“东城贩营”和昆塔商队迤逦西进。

路边出现了汉家兵士正在筑建的塔楼,有的规模巨大,高处人影绰约,夯声悠远。

除了“东城贩营”和昆塔商队,路边的木车和骆驼也多起来,花草树木也多起来了。

前方有声音传来:焉耆到了——

听到声音,有骑兵向一辆车内报告:“禀报将军,焉耆到了。”又有骑兵向另一辆车内报告:“禀报大人,焉耆到了。”

前边的车内是给事中郑众。后面的车内是监事使抗桂。他们的车慢慢停下来,郑众和抗桂下车换乘了马匹,走到了队伍前面。

远远看到焉耆城门和城头彩旗飘舞。走向城门的道路两边,老远就分列着靓丽的彩绸帷帐。焉耆王元孟和他的官员们在城门外迎接。

郑众和抗桂率领“东城贩营”走近,元孟在马上施礼,说:“二位将军率领商队路过,敝国焉耆不胜荣幸。”

郑众还礼道:“奉大汉皇上之命西行,有所打扰,还请大王见谅。”

元孟恭请将军进城,说:“先已接到奉车将军窦都尉命令,为‘东城贩营’商队预备了驻扎支应事宜。房屋洒扫一新,食宿安置无虞。骆驼马匹的饮水和粮草,车辆修理和加油,各有专人管理。未来的给养,只等二位将军吩咐,便即准备妥当。”

郑众说:“焉耆如此忠诚友善,某等回京后必定报知朝廷,嘉奖赏赐,往后世代修好,造福西域百姓。”

进城后,在走往驿馆的路上,抗桂问:“听说在西域诸国中,惟有焉耆近海,水足多鱼?”

元孟说:“是这样,有鱼,有蒲草,有芦苇,还出产咸盐。今次为大汉商队预备的给养中,咸盐是足够的。”

“焉耆马也是很好的。”抗桂说。

元孟说:“马匹也准备的有,供将军和商队替换。焉耆骆驼也不错,需要替换的一样供应。”

郑众说:“焉耆对‘东城贩营’的供应,一体结算,由商队给付。大汉朝廷有令,沿途诸国,主动支应者,务必优等给付,日后另有赏赐。”

到了驿馆门口,元孟交代部下按照预先的部署去安置“东城贩营”商队的食宿,然后,请郑众和抗桂及他们的从人进入驿馆。

郑众说:“随队有特殊女官、女宾,必须单独安置住处,确保万全。”

元孟说:“先前窦都尉派来的使者已经再三强调此事。随队尊贵女官、女宾,安置在将军馆舍之侧。所有接待服务,由王室负责。”

郑众说:“如此甚好。”

抗桂说:“‘东城贩营’有专人查验女官和女宾的食宿安排,他们会随时禀报的。”

焉耆驿馆的接待客房果然高贵,铺展着崭新的蒲席,柔软舒适。

元孟领抗桂到内室门口说:“榻也全是新做的,焉耆苇榻,西域名牌,希望将军满意。”

宾主在蒲席上坐了,使者端上饮水和果脯,元孟请郑众和抗桂享用,说:“请用水。请品尝焉耆的果脯。尽管已经数月,瓜果鲜味犹在。有些是焉耆独有的。”

郑众问:“此地西去龟兹,路途多少?”

元孟说:“西去龟兹,合九百里,沙碛甚多,极是难行。”

郑众沉吟一阵,问:“乌孙在焉耆正北方?”

“是的。”元孟说,“乌孙与大汉累世交好。二位将军西去,直到龟兹,系我焉耆和北方乌孙地面,交通方面料无什么阻碍。只是风沙灾异,瞬息万变,其如鬼魅,必欲提防。”

“北匈奴已经不再南下骚扰?”

“窦固将军在西域诸国城中设置汉尉官邸,城外筑建烽火塔台,班超将军智勇双全,飞旋来去,经略镇抚,通途再开,北匈奴缩回远方,不敢作乱了。”

 

097

 

遥想当年,西汉拓边。元朔年间,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出陇西,将万骑,过焉耆,长途奔袭,大破匈奴,斩虏七万多,俘匈奴王爷三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俘获匈奴祭天金人,祭狼居胥和姑衍山。之后,继续率军追击,直达漠北翰海,自此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可叹,汉家历经战乱,暂时衰微,西域诸国再度离心。

元孟说:“王莽篡汉,焉耆叛莽,匈奴卷土重来,西域纷乱不靖,焉耆盼望大汉复兴,至今方遂大愿。”

郑众道:“南匈奴审度大势,及时归服汉朝,安居乐业。北匈奴横行掳掠,仍致西域大部地区无有宁日。大汉派遣四路大军,讨伐无道。再由窦都尉陈兵塔里木,镇抚,廓清,重兴教化,开通商贸,西域诸国如焉耆者,必将从中受益。”

“将军所言,皆系实情。”元孟说,“大汉富饶,向西输送丝绸等物,商贾经过焉耆,食宿停留,饮酒歌舞,焉耆各种服务,皆有收入。而且,焉耆所长,皆得发挥,焉耆所短,皆得弥补,以前只在焉耆九城之间做点买卖的小商小贩,已经预备东往洛阳长途经商了。”

郑众道:“你为焉耆之王,理应支持本国商人前往中原,东去销售焉耆果脯,西来装载大汉丝绸。本国穿用也好,继续西行销售也好,相互借补,共同富裕,国安民顺,物阜财丰。”

元孟说:“已经鼓励商贾前往洛阳,凡全年赴中原一趟,运输丝绸货物至少一车者,免除全家次年全部赋役。”

“鼓励商贸,此举甚好。”郑众道,“宜在西域诸国推广。某今晚草拟向朝廷禀报路程行踪的帛书,亦将禀报焉耆交好大汉、真心东向之种种。”

元孟说:“非常感谢将军。”

这时,元孟安排的丰盛午餐由侍女们端了进来,各种饮食器具摆满几案。焉耆葡萄酒也端了进来。

元孟说:“女官、女宾,商队所有人等已经着人招待,请二位将军放心。”

元孟打开酒瓮,将酒倒进盏中,挥手命乐手和舞女上场佐酒,说:“这是宫中专酿的葡萄酒,浓郁醇厚,请二位将军品尝。”

郑众和抗桂饮酒,颔首称好。

元孟陪同宴饮。在手鼓、古筝、月琴、马头琴等乐器的伴奏下,身姿妖娆的焉耆美女舞蹈助兴……

罗马昆塔商队也进入焉耆主城,找了几家好的酒馆驿站,食宿和休整。

焉耆城中,建筑多为泥巴砌就。泥巴墙,泥巴顶,泥巴窗上树满木窗棂。此地终年无雨,因而泥巴长久也不见什么变化。

酒肆歌场,自娱自得,述说着沙漠绿洲异于他处的特殊风情。

昆塔和他的商队的五六个成员到一家酒馆用餐。焉耆好妇抱出一瓮葡萄酒款客,朝硕大的酒钵中斟酒。

迈克尔说:“离家越来越近了,酒味让人想起罗马的狂欢。久违了,罗马葡萄酒,蜂蜜、松脂、石膏粉、胡椒粉,还有香水。”

普拉斯说:“豪华的座位,雕花酒杯,大量的菜肴,男男女女,朗诵、演唱、乐器表演、舞蹈、杂技……”

昆塔说:“我们这次回去就不一样了。东方天使,文静,内敛,她们把热烈藏在晚上,献给心上的人。”

“来,干杯!”菲利普说,“放开喝吧,但不要昏醉,下午得换马,换骆驼,修车,加油。”

昆塔说:“补充给养要足,从焉耆到龟兹,一共九百里,沙碛遍地,绿洲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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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耆国宾馆邸,郑众和抗桂居所一侧,是十三公主她们的住处,另一侧,是瞿萨旦那国使团的住处。

刘小丝她们用完了餐,焉耆的使者将餐具撤下。

刘小丝和织云、绣雨住一间房,姝儿和妍儿住一间房。刘小丝走到姝儿和妍儿的房门口,说:“休息吧。”说完对她们点点头。

刘小丝回到另一间房屋,说:“走到焉耆这里,方才感到跟中原大不相同,真的是西域了。敦煌、阳关那里,还不曾如此突出。我觉得,我们走过瞿萨旦那国,到遥远的波河边去,是对的。因为波河,它像黄河。”

织云说:“我们一起去,有说悄悄话的伴儿。否则公主一个人,周围都是罗马人,说话听不懂,做事很别扭,受到欺负也没个人商量对策,岂可想象?”

“我们带点桑籽和蚕种到罗马去,种一片桑园,养一些桑蚕。”绣雨忧郁地说,“假若真的听不懂他们的话,就在桑园里过日子。”

刘小丝说:“这就不对了。带点桑籽和蚕种到罗马去,种一片桑园,养一些桑蚕,固然很好,但我们是为了快乐才植桑育蚕的,不是为了躲避,退却。”

织云说:“对,公主比我俩有学识,就是这么个意思。”

绣雨说:“波河跟黄河一样,多泥多沙,水面高出地面,想象那里的气候也跟黄河边、跟洛阳城差不多,比这个西域好,比瞿萨旦那好。”

织云关上门说:“我们也休息。”绣雨去闭上了窗子上的苇席遮栅。

“难得焉耆还有这么好的客房,几张睡榻也大。我们猫在一张榻上说话吧?”刘小丝说。三人遂一起上了靠内的一张大榻。

绣雨说:“这么大的榻,我猜应当是专门用来招待汉家将军、汉家使臣或者中原富商的。”

“这样的榻跟我们宫中的那种有点相像,为男女之事预备的。”

“这几日,老想起小屋的那个月夜。”

“可惜今日良辰,大好床榻,无有玉人相伴。”

看看窗子背后,是否荒草野树,晚风吹起,月影过处,也有夜莺啁啾?

如何让他们知道我们住在此处?

“旁边就是郑将军和抗大人。再往那边,是瞿萨旦那国的使团。千万莫为贪图一时之欢,坏了大事。一旦败露,可是脑袋搬家的罪过啊!”

“西方男人的热烈,最是难忘。但愿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情不变,爱不变。”

“据说西人见异思迁,若日后遭抛弃了……”

“嘁,千万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他们这会儿不知在做什么?难为他们,那么大一个商队。马匹、骆驼、人员、饮水、车辆、货物,还有给养……”

“他们这会儿在做什么?”

在焉耆的车马交易场,昆塔、菲利普、迈克尔和普拉斯在挑选马匹、骆驼和车工、驼夫,预备开启新的旅程。

“东城贩营”大队,则有焉耆军队帮助以上事宜,人言纷纷,马嘶声声。

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亮渐渐升起来。夜风渐渐大起来。焉耆城渐渐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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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太阳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东城贩营”和罗马商队再度出发。

元孟和他的臣子送行到西去的城门外,依依惜别。

为了便于行动,“东城贩营”和罗马商队都接受焉耆向导的建议,尽可能地减少马匹和车辆。这样,“东城贩营”原来的马匹都留在了焉耆,换了十五匹焉耆马乘用。罗马商队也卖掉原先的六匹马,换购了四匹焉耆马。车呢,“东城贩营”剩下了六辆,罗马商队剩下了三辆。驾车的马匹全都换做了骆驼。原先一辆车装载的货物至少需要两匹骆驼来分担,故而骆驼增加不少。

骆驼多了,队伍整体上也变长了很多。

离开焉耆,越走越远,绿洲变小,变少,沙碛变大,变多,风声变长,变厉。

空阔的征程,叮当的驼铃。

偶尔看到小型的商队。他们人员和骆驼较少,避让到一边,顺便休息,让“东城贩营”和罗马商队经过。路侧的空地上,常常有搭过帐篷的痕迹,架火的几块石头,烧过半拉的木柴,遗留的驼粪。

“东城贩营”的乘车中,充足的焉耆果脯和饮水,给十三公主和侍女们不少乐趣,她们欢喜地品尝果脯,猜测它是什么东西晾晒成的。

撩开车帘,向远方眺望。遥远,空旷,单调,没有变化,只有风,不断地携着沙尘刮过。只要看见远处有风头滚来,飞沙如烟雾一般,即要赶紧放下车帘。便是如此,也难免有沙尘钻进车里。

姝儿和妍儿护着食物。织云和绣雨放下车帘,她俩就把果脯包起来。阵风过后,车帘再次打开,果脯也每人分食一片。

“这一程,是过了阳关之后最远的一程了。”

“可不嘛,从洛阳到长安也无非八百里地,这一程九百里。”

世界只剩下了天空、大地、沙碛和恼人的长风。

昆塔、普拉斯和迈克尔骑着新换的焉耆马,驰至“东城贩营”商队前方,向同样骑在马上的郑众和抗桂问好。

郑众道:“这是离开焉耆的第一程,我们得走得远一点。向导说,午时过后再走一个时辰,将会到达一片小绿洲。到了那里再扎营休息,今天就不再走了。”

抗桂说:“我们计划五天走到轮台,每天不能走得少了。”

昆塔说:“遵从将军和大人的安排。将军和大人需要我们商队做什么事情,尽情吩咐,保证服从。”

郑众道:“皇上为贵商队题字,使通万里,亦是对我等中土使者的鞭策鼓励。同行此一漫漫长途,实乃大好之缘,但有需要,自当联络。”

昆塔他们勒马慢行,走在了“东城贩营”大队的六辆乘车旁边。

数月的搭伴行进,相互照应,险恶的路途环境,荒漠寂寥,这一切,似乎让两个商队尤其是“东城贩营”使团的守卫兵士松懈了戒备。而且,罗马商队受到过皇上接见和题字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西方人、罗马人活泼开朗的性情也不怎么招人讨厌,罗马客商发现车上乘坐的有漂亮女宾,走来道句安好也是无所谓的,因而,昆塔他们在车边走马送话,“东城贩营”的守队兵士并不驱离他们,也不匆忙走近。

昆塔说:“姑娘们,乘车没有骑马舒服啊。”

刘小丝趴在窗口,对昆塔笑笑。

昆塔说:“郑将军说午间不宿营了,再走几个时辰到一个小绿洲宿营,今天就不再走了。大家在车上可以放心休息,晚上听夜莺叫。”

刘小丝缩回去,织云和绣雨分别出现在窗口,朝外摇摇手。

昆塔勒马停步,让车辆走上前去。在马嘶声中,在驼铃声中,他和普拉斯及迈克尔回到自己队伍中。后面,有其他的商队,一匹一匹的骆驼在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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