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密码》第三十九章 要为你建一座城堡
她们都说有意思,说大秦的男人都很有趣。她们也经过东土的男人,她们说西土的男人值得嫁。大秦还有维纳斯那样的美人,那么多无拘无束、跟人欢爱的故事……她们说,反正我们也是汉家泼出来的水了。瞿萨旦那国很小,罗马应该很大……
尊贵的母亲啊,小丝不敢禀告你。因为小丝太胆大了,远程和亲,却胆敢违背朝廷的旨意,作践家人的期望,抛弃公主的地位,抛弃王后的地位,私奔罗马,去做一商贾之妻。这样的女儿,还有何脸面奉寄书帛,问候高亲?也不敢让世人知道这一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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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萨旦那国和精绝国合作开发的小绿洲,位于尼雅河的上游,距离瞿萨旦那较远,距离精绝国更远。
因此,这处尼雅小绿洲几乎是一片位于世外的处女地。精绝国的贺喜使团回去了,不久后他们将派遣开垦兵士来参与小绿洲的事务,归于瞿萨旦那王森格尔管辖。
先期建筑的新城,在尼雅小绿洲北缘的稀疏林地中。王宫不大,坐北向南,建筑精致。东边很多住房,是兵士们住的。西边也有不少住房,是女人们住的。
祖赫热、阿依慕和艾米拉就住在西边。刘小丝、织云和绣雨也住在这里。新王后姝儿带着贴身侍女妍儿常常过来,毕竟刘十三在她心目中还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新王宫南边的绿洲间,规划了一片桑树育苗的园圃。
幸好织云和绣雨原先都是下等人家的女儿,懂得桑园之事,刘十三母亲喜爱桑园,常向刘十三灌输桑中之趣,刘十三顺便教了好多有用的知识,否则瞿萨旦那人即使获得了桑籽,也不懂如何育苗,如何栽植,这种植物,对他们毕竟是全新的。
织云说:“这里格局真小,像个小户人家。”
绣雨道:“说起来是个国家,地面也许不小,人太少。”
刘小丝说:“听安德鲁介绍,大秦很大气,跟大汉有一比。不在这儿,去大秦罗马,应该是对的。”
织云说:“幸亏我们没走得了,否则瞿萨旦那和精绝的桑籽是有了,不知靠谁来种。姝儿和妍儿,可不见得有咱们三人能干。”
绣雨说:“真没想到十三公主小小年龄知识这么丰富,能力也不亚于俺们这些粗人。就是吃苦了,受累了。”
小丝道:“命里要和姐姐们一起育桑,说什么苦和泪。没走得了,是上天让我们帮森格尔。假若跟着安德鲁他们逃走了,森格尔的桑园梦、蚕茧梦、丝绸梦就会难做一些了。”
大漠之中,风沙甚多,很少没有风沙的时候。尼雅小绿洲,面积小,也没有很多防风、抗风的树木,大风起时,苦不堪言。小风长吹,也就算好日子了,刘小丝她们不想待在房舍内,走到园圃,劳作一阵,坐在休息房的檐下,向远处眺望,放纵各自的想象。
来到瞿萨旦那,停在瞿萨旦那,抛弃了公主身份,未能跟心上人走去,在洛阳时的一幕幕却不住地走来,演绎在刘十三的眼前。
听说皇上欲遣自己和亲西域,小丝先是惊慌,后是胡思乱想,再后是让自己“认”了,尽量接受母亲的建议,把自己的路朝好处走吧。
记得那天晚上,她刚把心思理顺了,在预备进入梦乡的时候,宦官把祖赫热领到了她的屏风外。
祖赫热虽是个女流之辈,不愧为外交使者,在屏风外面循循说道,夸他们的国王。尊敬的公主,我们未来的王后,您将要离开洛阳,成为瞿萨旦那的第一夫人,请不要惆怅,我们的国王年青又英俊,不但骁武异常,而且敬重佛法。
然后她进一步许诺,“阔大而富有”的瞿萨旦那国会为未来的王后创造条件,国王承许“让您的衣食住行完全遵从中原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问题” 。
祖赫热这样说,等于给了她不止一颗定心丸。
原本对远嫁,还不甚踏实的刘十三一听祖赫热这番话,心情真的好起来,让贴身侍女传话说:“感谢你,感谢你告诉的一切。”
祖赫热不失时机地提出了大胆的要求。“惟一的遗憾是,瞿萨旦那国不能出产丝绸,恐怕百年之后,公主的子孙没有美丽的锦绣可穿。我们想购买桑籽和蚕种,但料想难以通过大汉边关的严格检查。为公主的未来着想,特冒昧恳请聪明的公主设法携带桑籽和蚕种,也实现瞿萨旦那国王和全国百姓的美好心愿,大恩大德,永远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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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人,安德鲁他们所称的维纳斯花牡丹在春风中含苞欲放,在深深的大汉洛阳后宫,安静的院落里,在水边花亭下的木榻上,刘小丝把瞿萨旦那的要求告诉了生身母亲。
“听起来瞿萨旦那王也是个颇有作为的君主,女儿将来会做到应该做的,请母亲宽怀。只是她们提出秘密携带桑籽和蚕种回去,怕女儿将来没有丝绸穿,他们想栽桑养蚕,缫丝纺织。”
母亲听到这些违背大汉关防的要求,沉吟了许久,最后表示支持,“关乎爱女的未来,必会安排知心人办好” ,母亲说。
母亲出身淳朴,历来风格素雅,到得刘家后,刘家秉承世传,崇尚简约,先帝更是做出了千古榜样,生父和父皇均是优良传统的秉持者,母亲喜爱丝绸这种美好的物品,素色的丝绸是母亲的最爱。
母亲告诉女儿,华夏古国,古来及今,有两种宝贝:陶瓷和丝绸,为外夷番邦仰视而不及,所以他们不远万里,奔赴中原,驼载车装,运输这两种宝贝,历尽艰难险阻,到他们的居地,卖大价钱。
陶瓷和丝绸是两座无形的高山,也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实用之物。
知母莫如女,母亲的内心女儿最知道,而且女儿往往在心思上是母亲的翻版,小丝喜爱母亲之所喜爱,思想母亲之所思想,常常一边读书,一边用心,想了很多很多奇妙的东西。
陶瓷,浑厚、沉着,甚至笨拙、粗鲁,一般的眼睛看不出好,但母亲和小丝能看出来,陶瓷满身都是男人的美质。丝绸呢,光洁、顺滑,细软如水,又有珍珠样的光洁,月光般的清丽,全是优秀女人的特征。
陶瓷是男人,丝绸是女人。陶瓷,是好男人,丝绸,是好女人。
母亲常常夸赞小丝,未枉我的好女儿这么多年春秋苦读,学识一点也不弱于须眉男儿。
在水边花侧那一时刻,母亲激动地拥起女儿,说:“相信女儿远去西域,必能做好一个聪明贤惠的内助,恩遇一方,造福一方。”
小丝对母亲说:“听说西域之地,非常干旱,但也有不少河湖,涵养水分,形成绿洲,人们世代安居,女儿到得其地,将教其国人植桑养蚕,缫丝织绸,弘扬中原美好风习,也不枉了父皇和慈母的期望。”
唉!我的不知曲衷的母亲,心里期望女儿做个好王后,谁知道如今,女儿非但没做瞿萨旦那的王后,而且实打实地是“流落民间,粗服乱发”了,往后的命运,还在不可知之数。
安德鲁他们大秦男人们,还来不来东土?纵然他们心里还想来,能不能成行?什么时候能再度走到瞿萨旦那?
“泱泱大汉,慈悲皇上,女儿勿要担忧。西域偏远之地,万里之遥,天地不同,习俗有异,母亲自豪女儿担当大任,可这心怀深处,难免疼痛不已啊。”母亲的心,女儿最懂,“生在王侯之家,肩挑社稷重任,母亲难以像百姓家的母亲一样家常,女儿也难以像平民家的女儿一样自由啊。话说回来,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儿,也没有这个荣耀。”
当时小丝承许母亲,听从汉家和长辈的指派,去做好安抚西域的使者。母亲似乎想象到了远方和远期的美景,拥起她,夸赞她:“好女儿,好女儿!望女儿常有锦书来,让母亲放心、高兴。”
母亲啊,女儿不肖,如今真的是平民了,是别人的侍女了,连一丝半点的自由也没有了,不堪想象的落差,都是由于女儿自己抛弃了所有的荣耀啊,母亲!
如今的平民女儿,愈加舍不得母亲。女儿不能回来看望母亲,请母亲万万保重。
刘十三不是大汉皇上的亲生女儿,但皇上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加以和亲重任,许嫁远方的,刘十三愈加感到对朝廷和父皇的歉疚。
父皇,明德皇后,十三公主她,还有生身母亲,前往孟津谒灵的时候,父皇一再向她讲述大汉王朝的来之不易。她从史官的记载里也知晓那些惊天动地的先皇往事。
王莽的新朝,政令朝出暮改,致使生灵转徙沟壑,不得安居,生活无着,饥肠辘辘的民众被逼之下,揭竿造反,在绿林、赤眉各路义军遥相呼应之际,先帝乘势从军,志在出乎乱世,匡复汉室江山。
先帝于昆阳之役以少胜多,初显雄武大略,后来,杀王莽,灭新朝,攻邯郸,诛王郎,波澜壮阔。高邑登基,延揽英雄,削平天下,定都洛阳,偃武崇文,以柔道治国,终使社稷安宁,百姓乐业。
先帝轻徭薄赋治天下,黎民安居乐业,百事繁荣兴旺,可他登极直至驾崩,未曾片时不在简朴、劳碌。
先帝的寿陵选择黄河一侧清静之地,不与历代帝王争邙山,也是他一生宽厚容让的写照呢。
父皇在祀坛前,施大礼,许宏愿,历历如在耳际。“孩儿偕儿媳、孙女谒见父皇。小丝女儿就要远行,后辈内心百感交集,特来父皇面前请行。”
禀告父皇:
若论亲情温暖,皇家应该领所有黎民百姓之先,成为他们的表率。然而,正如父王一再强调,我大汉刘家,所负社稷重任,又须臾不可忘怀。
汉家为天下苍生,历来不惜自我。过去二百七十年间,十五度和亲,刘家大汉公主、宗女,远嫁匈奴、乌孙番邦,担承和亲大命者,已有十五人之多。她们为社稷,为西域平安,为百姓福祉,立下了不磨的功勋。
今派小丝女儿远去,肩挑重任,和亲西域。女儿所在彼方,促使瞿萨旦那成为汉家属国,今后,通行汉话,阅读汉典,聆听汉乐,推广汉舞,报效父皇,立功社稷。
皇后说:“皇上所言,亦我之心。瞿萨旦那往后成了汉家属国,女儿虽处遥远,也宛然汉家门前。”
母亲祝福女儿说:“有先帝保佑,皇上放心,母亲也便放心了。”
当时她刘小丝起誓说:“女儿不会辜负先帝和父皇,牢记拳拳嘱托和谆谆教诲,将大汉责任深藏内心,为西域福祉躬身亲行。”
可是由于自己遵从内心之爱,抛却公主、王后之尊,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未来,也惶然无着,不知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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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离开洛阳的时候,在钟、磬、鼓、笳等乐器联合演奏的宏大雅乐声中,她十三公主再拜父皇、皇后和母亲,在侍女们的搀扶中,泪水涟涟,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马。
她真应该大哭,她做错了事情,从根本上辜负了先帝和父皇,辜负了皇后和母亲,她宁愿自己受到更多更重的惩罚……
父皇啊,母亲啊,不是女儿不孝,而是女儿的心不听自己啊!
女儿一次一次地想,即使前往大秦罗马,也是要宣示大汉的恩德,绝不辜负重逾天地的期望的。
女儿已经嘱托姝儿,姝儿也从心里听从。她会在瞿萨旦那栽植、饲养。女儿分出一小部分桑籽和蚕种,带往大秦,精心侍弄。织云和绣雨愿意跟随女儿前往大秦……
陶瓷是男人,丝绸是女人。陶瓷,是好男人,丝绸,是好女人。
安德鲁是个商人,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大秦人,但他有陶瓷的那些美好,女儿赶不上丝绸,但丝绸是女儿的追随和向往。
西行走过第一处关隘——汉函谷关的时候,有只花蝴蝶在车窗外飞转,转走了女儿的心。平凉,是我们的温暖之地。敦煌郡城外,我们扑进情感的漩涡,任凭它疯了一般地卷动。
安德鲁的故乡在波河岸边,波河岸边就像我们汉家的中原一样,安居乐业,田园牧歌。他说,要在波河岸边的故乡,购买田园,建设城堡,让小丝,让他可爱的东方天使,唱着歌过日子。
安德鲁说,他从西到东,跑了数万里,才有幸获得上天赐给我的这位可爱的人儿,所以他为自己骄傲,自然要带小丝回到大秦去……
小丝曾经问两位姐姐,织云和绣雨:“你们觉得罗马那个地方有意思吗?”
她们都说有意思,说大秦的男人都很有趣。她们也经过东土的男人,她们说西土的男人值得嫁。大秦还有维纳斯那样的美人,那么多无拘无束、跟人欢爱的故事……她们说,反正我们也是汉家泼出来的水了。瞿萨旦那国很小,罗马应该很大……
尊贵的母亲啊,小丝不敢禀告你。因为小丝太胆大了,远程和亲,却胆敢违背朝廷的旨意,作践家人的期望,抛弃公主的地位,抛弃王后的地位,私奔罗马,去做一商贾之妻。这样的女儿,还有何脸面奉寄书帛,问候高亲?也不敢让世人知道这一切啊!
甘蔗没有两头甜,既然一个人遵从自己的内心,须顾不得其他。织云和绣雨说,此种事情,时日一久,即使长辈知晓,也不会追究和声张。
我们六个人,我、织云和绣雨,安德鲁、普拉斯和迈克尔,密谋得万无一失,拟在瞿萨旦那聚集私奔,谁知道天不佐地不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生生地分离……
这莫非是皇天后土对我的教诫?这难道是皇天后土对我的惩罚?是不是,谁能破解含义,谁能告诉我答案?
听到刘小丝又在喃喃自语,织云和绣雨赶紧过来,安慰她:“公主莫伤怀,我们也一样。三姐妹一个心思,相互照应,日月总是好熬一些。他们说明年要来的,那就一定会来。咬牙相等待,一年也很快……”
刘十三道:“唉,他们此刻也不知走到哪里了?”
“我等不是男人,算不出路程,总也要走到疏勒了吧!”
“或者,走过疏勒了?他们要在疏勒卖掉骆驼,重新换车换马,这样,过了疏勒之后走得就顺当了。”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尼雅河小绿洲静悄悄。今天没有风沙,难得的没有风沙。刘小丝道:“希望他们走道顺利,吃饭香甜,睡觉安稳,跨越葱岭,如履平地……”
昆塔呢,带着他的大秦商队,带着普拉斯和迈克尔,撕心裂肺地离开瞿萨旦那,不得不愁苦地走上继续西行的漫漫长途。
他们走到了疏勒,安排了驿馆。
疏勒是东汉王朝新近镇抚的西域诸国中最为居西的一个国家,由于班超将军常年在此一带驻扎,巡守,因而疏勒对汉家比较友好,对来自东土洛阳的大秦客商比较礼遇。
昆塔和菲利普在驿馆老板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几个当地向导。这几个向导,多次往返葱岭,有高原行走的经验。虽说昆塔他们去年东来经过葱岭,但葱岭的险恶却不是走一次就能对付的。
另外,整修车辆是必须的,更换马匹是必须的。
普拉斯和迈克尔将织云和绣雨的衣物包裹拿出来,抱在怀里,叹息。
昆塔也陪着叹息道:“她们两个也是满怀希望那天一早就随着我们走的,你们连信物也没有交换,现在就权把衣物做信物吧。明年一定跟着我,再来经商,再来购买丝绸,把她们接到西土去。”
普拉斯说:“我本来已经怕不能再跑几万里的长途了,有她在等待着,有昆塔的激励,明年就再来一次又何妨!”
迈克尔说:“我绝对要来,要来接她,我们相互起了誓的。”
昆塔把玉石纺轮的盒子和象牙织梭的盒子用丝绸包在一起,以细绳细致认真地捆扎起来。他说:“信物,这是我和赛尔的信物,宁可丢了命,我也不要丢了这些无价的珍宝。”
普拉斯和迈克尔说:“别说不吉利的话,我们明年还要来呢。回去后,好好地销售丝绸……哦,我们还要在伦巴第平原建造东方天使城呢,建好了,来接她们去住,去生活,给她们惊喜。”
“对!”昆塔说,“就是这样。这批丝绸足以让我们实力猛增,有了金币,什么样的城堡都能建成!
“暂时遗留在瞿萨旦那国的天使们,是我们的惦记,即将出世于罗马的东方天使城,是我们的期冀,瞿萨旦那与罗马之间,纵然还有千难万险,都不算什么,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