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第十二章 野花馨香和九重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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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从隋朝文帝杨坚当政时期讲起，一直讲到李世民贞观二十年，公元647年，唐廷击溃薛延陀，设置燕然都护府。
“至此，原先东突厥所有的地区皆归唐朝所有。”上官婉儿说。
武显说：“哦，灭掉东突厥，前后花了二十余载。薛延陀部落，原来是不是属于西突厥？”
上官婉儿说：“西突厥更加偏西，基本上在西域。”
在唐朝跟东突厥拉锯的几十年间，西突厥控制着西域地方，高昌、焉耆、龟兹、于田、疏勒等，都是西突厥的附属。东突厥灭亡后，唐朝又发兵征服了高昌、龟兹，儆诫了西突厥的一些附属，它们开始暗地里接近唐朝，随后逐步脱离西突厥，都归附了。
西突厥早年有十姓部落，后来分化为南庭和北庭两部，内讧不断，终致衰颓。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唐朝先先帝和先帝交替之时，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投降，唐朝遂在安西部护府下设置瑶池都督府，任命阿史那贺鲁为都督。夏季先帝继位，又升阿史那贺鲁为左骁卫大将军。
武显说：“西突厥就这样消失了，在先帝登基之年。”
“不。”上官婉儿说，“两年后，阿史那贺鲁叛乱，自立为沙钵罗可汗，与唐朝为敌。”
李治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唐廷派遣名将左武卫大将军梁建方、检校屯营总管契苾何力两个人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侯将军薛孤吴仁为副总管，出动秦州、成州、岐州、雍州兵力三万人，以及回纥骑兵五万，分作两路，讨伐西突厥。
梁建方和契苾何力以回纥骑兵为先锋，出敌不意，急进快打，大破西突厥，斩首九千级，俘虏一万多，获牛马杂畜七万余。
但是，由于时令已入隆冬，天气恶劣，“大雪没膝” ，补给困难，军队战斗力下降，恶劣的环境迫使主帅梁建方撤兵回朝。
两年后，唐廷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伊利道行军大总管，以燕然都护任雅相、药罗葛·婆闰等人为副将，再次征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
苏定方绕道金山以北，即阿尔泰山北面，奇兵西进，打败西突厥处木昆部。补充兵员之后，在三十里的沙碛战场上，同西突厥展开激烈战斗，斩敌数万，突厥军溃逃。
适逢天降大雪，积雪“平地二尺” ，部将请求稍事休息。苏定方说：“敌人依恃大雪，以为我军不能前进，现进军乘其不备则可以追上，如果迟缓放纵，让他们远逃而去，那就不能擒获了！”
苏定方命令副将萧嗣业、药罗葛·婆润追击阿史那贺鲁，自己则与任雅相率领后军相援。骑兵踏雪进发，昼夜兼程，穷追至碎叶水——楚河，“尽夺其众” 。
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仅率其子连夜逃往一个叫做苏咄城的小邦，被城主诱捕，交予唐军，由萧嗣业带回。
西突厥就此被剿灭。苏定方将军慰问百姓疾苦，恢复畜牧业生产，开通道路，设置邮驿。凡被沙钵罗可汗掳掠的财物、牲畜等，全部归还原主。原突厥十姓部落回归和平生活，安西都护府也重建于高昌故地。
西突厥的属邦，纷纷降附唐朝。唐朝分别设置濛池都护府和昆陵都护府分治。以阿史那步真为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兼骠骑大将军，以阿史那弥射为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兼骠骑大将军。
李治龙朔二年，公元662年，曾经隶属于原西突厥的回纥和九姓铁勒部叛乱，唐廷派遣检校右卫大将军郑仁泰左武卫大将军薛仁贵前往讨伐。
九姓铁勒拥众十万相拒，薛仁贵临阵发三箭射死三人，敌方骁勇骑士慑于薛仁贵神威，纷纷下马请降。此即“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之所由来。
薛仁贵越过碛北，追击铁勒败军，擒其酋长三人。兹后九姓铁勒不再构成边患。唐廷将其地盘纳入北庭都护府辖制，形势基本平稳了。
北庭都护府除了管理西突厥原地的昆陵、蒙池都护府，又加上了安西都护府，后来又增加轮台等十三个都督府。
武显听完了上官婉儿的铺排，说：“古今看来，东突厥、西突厥皆被讨平，为何仍有突厥在河西之北和燕北等地为祸不休，作乱不止呢？”
上官婉儿说：“按照多位防务大臣的说法，其乃原东突厥‘余烬复燃’ ，实为‘后突厥’ ，即突厥之后。陛下设立“北都”于并州，提高并州的规格与等级，以相王主政“北都” ，魏元忠辅助之，以郭元振将军守凉州，以薛季昶察按河北道，皆为圣明部署。”
后突厥汗国，是突厥阿史那氏族的阿史那骨咄禄在草原之北的蒙古高原重建的部落联盟。
阿史那骨咄禄自立为可汗后，东征西讨，向各个方向频繁出击。据记载此人一生向外发兵四十七次，亲自出马二十次。
阿史那骨咄禄病卒后，其弟阿史那默啜自立为可汗。
女皇武曌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6年，武曌册拜阿史那默啜为迁善可汗，随后阿史那默啜帮助武曌攻击契丹军将李尽忠、孙万荣。
李尽忠是武周的松漠都督，孙万荣是其妻兄。契丹饥荒，百姓濒死，刚愎自用的营州都督赵文翙不予赈济，还一再欺压与索取契丹部属。李尽忠和孙万荣受不了赵文翙的压榨与侮辱，于是起兵反周，攻陷营州，杀死了赵文翙，李尽忠自立为无上可汗，辗转扩大地盘，一直打到幽州。
武周讨伐契丹的军队屡战屡败，没有胜过。
后突厥出动铁骑小分队，黑虎掏心，直插契丹老巢，把李尽忠等的家眷都掳走了。
后突厥助力武周军队获胜后，武曌册封阿史那默啜为特进、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但是，突厥人不以武周官衔为意，该干嘛仍旧干嘛。阿史那默啜比其兄长野心更大，誓欲重建东起渤海，西到天山的大突厥，远征、斩杀、洗劫，几无停歇。前年侵犯赵州、定州，掠走男女八九万，兹后神出鬼没，到处穿插……
武显愤怒地咬牙切齿：“安得梁建方、契苾何力、苏定方、薛仁贵等忠臣虎将，扫平北域，还我朝野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韦妃走进来道：“梁王已到多时，在外殿等候，不许扰乱你们。现已午时，宴席齐备，请二位暂时休会，移步厅堂，如何？”
武显说：“太好了，我二人讨论北疆军备防务，恰也告一段落，正要与梁王共商大计。”
其实，武三思可能会上北方前线，仅仅是个臆测。会晤的话题自然不是军事，不是打仗，而是饮美酒，扯闲篇。
武曌不在洛阳，依着他们的心思，武三思和太子府、太子妃的交往应该非常密切，但武三思恰恰担忧武曌的特别监督，轻易不敢造次。
偶尔得到机会，军事、政事，也是不能放开了聊的，谁知道哪个太监、哪个侍女是武曌的“克格勃”成员呢？
他们也出来在太子宫的小花园走一走，很自然，成了两个小分队。武显和上官婉儿；韦妃和武三思。算是各得其所。
北方草原马背上的民族，忽焉旋风一般飞来，忽焉旋风一般飞走，中原民族的军队腿脚笨拙，根本侦查不清对方的行踪，对方已经抢掠完毕，走了。
武曌自长安回到洛阳，朝廷得到的军情报告是，骚扰我们的后突厥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了，就是说，北方前线没有警报了。
武曌赴长安前曾强化北域防务，预备任命相王武轮为并州道兵马大元帅，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兵马副总管，突厥人销声匿迹，抗战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上官婉儿等宫中大腕到怀深殿请安。
怀深殿早已收拾得如以前居住时一般。看到“老家长”身体扎实，留守的太监和宫女们嘘出一口气，告别无人监管的清闲日子，回到紧张活泼的侍应生活中。
武曌歇息过，由上官婉儿陪着，到九州池畔，遛遛腿脚，展展臂膊。抬头四望，殿堂依然。
通天宫——明堂二世，建造，焚毁，再建。丰隆，坍塌，重起。元气已有所伤。
美中之憾，是那个薛疯子烧毁了天堂。天堂，那个巨物，将朝廷的阳性显示得足足的。可是疯子一把火焚毁了它。
次日，太平公主李令月来孝敬请安，带来南国奇物“龙脑香”给母皇。
龙脑香是一种产地局限的香料，据说是热带雨林中一种高大的树木的分泌液，经过加工熬制而成，“状若云母，色如冰雪” ，传送到中原内地，也被俗呼为“冰片” 。
以龙脑香掺入“傅粉”中，粘在耳环上，是唐代皇室和贵族的高级奢侈品。
李令月说：“儿臣试用少许，驱虫辟邪之效显明。”
太子武显和太子妃韦女士也来参觐。
武显和韦妃的心情非常复杂和矛盾。儿子武重润和女儿李仙蕙暨女婿武延基被诛杀，虽两年过去，悲哀无以平复。恶婆子去了长安，不看见还好，一看见就悲从中来，恨从中来。
朝廷大权仍然在恶婆子手中，掌握得无比牢固。作为她的儿辈、臣下，又能怎么样呢？
既然居于东宫，耐心等待乃为上策。为将来计，非但不能流露不良情绪，还得察言观色，奉承求宠。
韦女士赞美婆母陛下神情气色比以前还好，真令晚辈高兴。
太子武显夫妇带来了肉食和菜肴，承办午宴，武曌愉快地准许了。
武三思仿佛做了计算，呈献美酒两坛。高力士进来禀报，说梁王在宫门口，请陛下大安，先孝敬美酒，后听从传谕。
武曌说：“正在安排午宴，便有人献酒助兴，甚好甚好。传朕旨意，命其进来，一起参与家庭聚会罢。”
韦妃即去操持家宴，武曌和太子、公主、上官婉儿继续闲聊。
约两刻时辰后，武三思来到。说得知陛下如此之好，心下极是欢悦，葡萄美酒，香甜适口，特来进献，以为孝敬。
武曌说：“你今日进酒，却逢太子妃置办家宴，好上加好，朕甚欢喜。”
自长安回到洛阳，晚辈们孝心可嘉，敬献得当，给武曌以非常愉快的感觉，午宴自是欢乐，气氛不错。
武三思这个梁王，过一段不建议朝廷干一件大事似乎就消失了存在感，于是，建议姑皇武曌在距洛阳较近的地方修建一座离宫，夏季可以去避暑，冬季可以去向暖。
武三思奏说，他进行了考察，且请风水堪舆大师选择，万安山上有一处黄金宝地，最是适宜。
武三思说的这个万安山，是洛阳南龙山向西和向东的延伸岭脉。
位于洛水畔三乡驿的连昌宫和位于登封石淙山的三阳宫，这两座行宫，距离洛阳都有一百五十里以上。武三思奏说，陛下驱动皇驾，每岁临幸，前往连昌宫或三阳宫，车马劳顿，让朝野臣民心痛，应有一处路程较近、功能齐全、不亚于连昌宫和三阳宫的新宫侍奉陛下，万安山的兴泰镇山间，地望最是合适。
武三思考察、选择的新离宫选址，在南龙山伊阙向西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兴泰镇。比连昌宫离洛阳大约近一半还多。
武三思没有明说，武曌已知，家侄这是看到姑母年龄高迈，路途较远，折腾起来身体吃亏。那就敕令准许了吧。
于是，武曌发布命令，由武三思监造兴泰宫，且改兴泰镇为兴泰县。
兴泰宫的建造预算一出来，朝野皆惊。花费巨大，很多臣子反对。
武曌不为所动，命令“毁三阳宫，以其材作兴泰宫于万安山” 。
武曌这个几乎是老年痴呆的思维。好像说，我拆除一座行宫，用旧材料再建一座行宫，就不算伤民破财了吧？
三阳宫是四年前在原有嵩山旧行宫的基础上修葺而成的，位于告成县石淙山。修建指挥长武三思为了“献礼” ，穷追猛逼，工匠疲劳致死者十有五六。
四年前的离宫，还是新的呢，累死于三阳宫建设的冤魂还没有安息呢，民工的血泪还没有蒸发完毕呢，毫不可惜，说拆就拆。
可能这就是皇家气概吧，俗常阶层，正常人士，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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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三年冬和长安三年春，朝廷驱遣百姓，拆除尚属簇新的三阳宫，修建万安山兴泰宫，四月中旬，如期竣工。
长安四年，公元704年，四月十五日，武曌动身到兴泰宫游玩，消夏。
在出发之前的朝会上，大臣建议派遣朝中高官大僚到地方去任职，加强地方工作。可是，派谁去，不派谁去呢？
武曌冥思苦想，不得方案，只好询问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毕竟年轻，脑筋活络，说：“抽签。抽签最佳。各自抽签，决定去留，谁也没有意见。”
武曌称善，用抽签的方法，从朝廷的台、阁、寺、监选择官员，到各大州去主持政务，成就功业。
兴泰宫离洛阳的距离就是比较近，一大早从洛阳发轫，太阳下山时分，车马大队就到了兴泰镇。哦，兴泰县。武曌已发慈悲，免掉了当地一年的差役。
再加赦免，也抵不了寿安百姓为修建兴泰宫所付出的巨大代价。
武曌的皇辇到兴泰县的时间，是仲春时节的四月十五日，傍晚。
当地新任官吏和兴泰宫管理干部，尤其是修建兴泰宫功劳巨大的梁王武三思，在刚刚铺建的黄土大道两侧，列队施礼，欢迎御驾和随侍的朝臣们。
翌晨太阳初升，早起的人就到兴泰宫的殿苑各处看风景，非常惊喜。
在洛阳，在皇城，在宫城，仲春季节气温燥热，早上稍微好一点，也远不如万安山中清新、凉爽，浸人心脾，透人脊梁。哈哈，太好了。
武曌也起来了，随从尚御女官，来为她洗脸的洗脸，化妆的化妆，穿戴已毕，高力士奉上了一盏早用的羹汤，是樱桃、海棠等熬制的，清甜爽口。
“二张”洗沐后，也来服侍。请教武曌，去哪里望风景最好？
武曌说：“朕年轻时，早晨坚持体育锻炼，多年如一日。近年朝务忙碌，早操都荒废了。来到万安山，今日起要登山，试一试腿脚。”
高力士说：“陛下平素御步轻快，登山必然如履平地。”
武曌命高力士去召唤上官婉儿等，一起出去。不一会儿，上官婉儿等应命前来，随从于武曌身后，自兴泰宫北门走出，顺着山道，蜿蜒上行。
起始，山路较缓。路边分布着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石头。各种树木，在春日晨风中舒展嫩叶。草丛弥尽树间缝隙，各色花朵招摇不休。早起的蛱蝶翩跹上下，金色小蜂穿插其中。
一行跟从陛下的登山人，个个“愚笨” ，不识花草。武曌便让上官婉儿给他们讲解。
上官婉儿还真不是虚妄的后宫学者，园囿中之花草熟悉，野山间的花草也识得。
“酢浆草，又叫醋酱苗。”上官婉儿说，“看它的叶子，漂亮的三瓣，每一瓣都是一颗心。小花儿多别致，缩小版的喇叭，黄色的，红色的……”
酢浆草的叶子及花朵，都有酸味，少吃一些，可以提神，大量摄取，则会中毒，伤害胃肠的正常消化功能。
上官婉儿说：“一般的酢浆草只有小小的三片叶，不过，十万中有一，会长出第四片叶子，谁采到了，就是十万分之一的幸运儿。”
“幸运草。”武曌笑道。“采吧，万安神山，助尔等幸运。”
高力士说侍女们：“大家采吧，陛下佐佑，必有幸运儿。”
侍女们叽叽喳喳，四散开去，采花摘叶。
发现草丛中有一种藤蔓植物，绿中泛黄，嫩得滴水。
武曌道：“朕早年在野之时，识得此物，乃是‘薇’也。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上官婉儿给众人诠释：“感谢陛下教诲。民间称它是野豌豆，百姓采它的叶子和豆荚食用，已不知道许多年了。在五谷欠缺的饥荒中，野豌豆替代粮食，能救人命呢。
“陛下方才吟咏的是《诗经·小雅·采薇》里的诗句。野豌豆的美，着实不凡，一个柔字，拟尽他的婆娑摇曳，万千姿态。”
走到一处高高的台地，武曌驻足向下鸟瞰，整座兴泰宫尽收眼底。
原来，宫苑的设计还是颇有心机的。
后面，也就是最北面，是皇帝武曌的安泰殿，规制宏丽，屋瓦闪耀，颤颤然若云波缥缈。
往南，变成了一对一对的殿苑，在一条大致的中轴线上，向左向右错落，构成了丰富转圜的效果，最远处又收缩成了一座宫殿，类似于山门。
太阳自东边山峁梁上冒出了头，霞光向兴泰宫普射过来。鳞次栉比的殿顶，反映出金黄的宝色。
山上凉风吹拂，武曌远瞰近瞧，颔首满意。
侍女们簇拥在武曌周围，时刻预备服务。
上官婉儿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个“花妖” ，发髻上，裙衣上，整了许多野花。
在一丛灌木背后，张昌宗正在用细藤丝给上官婉儿的胸前栓一支黄花。
男人的手，不老实地摩摩挲挲，把个女人弄得扭动着，喘息着，似乎闻不尽野花的馨香。
登山活动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武曌回到安泰殿。
这年五月，在兴泰宫，武曌接受臣僚的进谏，授意上官婉儿起草制令，颁布天下，“税僧尼” ，向所有的和尚、尼姑征税。
秋季，回到洛阳宫后，武曌发布制谕，说要清静地休息一段时日。随后，即移居九州池东的长生殿。
长生殿位于通天宫北面，原天堂的南面，实际为集仙殿的一部分。移居之后，戒绝人员来往，除了宿卫兵卒、少数贴身太监和侍女，就剩御医走动了。
聪明人看出来，女皇帝病了。
御医班在研究治疗。让武曌停服还春丹药，另服他们配制的百宝养生汤。
可是，服来服去，效果不彰。复加上少量还春丹药，倒有一些起色。于是，术士手艺和医疗办法齐上，一天一天，一夜一夜。
“二张”几乎不得准许面见皇上。别说“二张” ，太子若无特许，也不得登临长生殿。
张易之和张昌宗，应旨在奉宸府待命。
过了半个多月，武曌觉得身体状况恢复了，又想采集“阳气” ，遂命张易之和张昌宗进入长生殿“值夜” 。
当下便“挂挡”启步，上下采集……
长安四年，摇摇晃晃地过去，长安五年，公元705年，启端之日，武曌仍然在长生殿的病榻上歇着。但是，女皇进行了朝政操作：改元为“神龙” ，成了神龙元年。
“二张”服侍在御榻两侧，三个人靠在一起，紧紧地拥抱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亲密。
忠贞大臣担心，万一哪个时辰，老迈的皇帝头昏脑涨，鬼迷心窍，突然颁发制敕，让位给张昌宗，张昌宗的拥趸们一哄而起，那就真的麻烦了。
事到如今，惟一的方法，就是让皇帝退位，扶持太子登基，弃武拥李，绝周兴唐，安抚天下，消除不安和摇荡。
假若不作行动，坐看时光流逝，很可能发生意外变故，后悔也迟。
弃周复唐派不知不觉产生了。也算应时而生。他们一致认为，哪怕诉诸武力，也要，也必须尽快行动。
弃周复唐派，领导人物和主力人物，是大宰相张柬之、二宰相崔玄暐，中台右丞、尚书右丞敬晖，司刑少卿、司法部副部长桓彦范，御史中丞袁恕己等。
他们开始研究具体方案，以太子武显为“首领” ，付诸行动。
武显、张柬之、崔玄暐等，加上一百名兵卒，进人玄武门之后，直扑武曌的寝居。有的侍女一看，紧张得想要进去通风报信，还没跑几步，已被太平公主部署的强壮宫女一刀捅死。
张易之和张昌宗正在集仙殿外廊的屋子里烘烤炭火，听见人声杂沓，连忙起身观望，尚未动脚，已被砍杀，连喊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血水喷飞，溅到火盆里，嚓嚓嚓地响着冒烟，难闻的烧燎气味刹那间充满殿中。他们的头也被立即割下来，鲜血滴滴答答地弄得廊下地面到处都是。
杀死“二张” ，张柬之带兵踏入武曌的寝殿。
老年人睡觉不沉，武曌听到不似寻常的人声，惊愕地抬起上半身，四下一看，只见御榻周围，一片刀光剑影，数名主要人物，在较远的地方伫立。显然是兴兵作乱了。
她以沙哑的嗓音问道：“乱者谁邪？”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称兵宫禁，罪当万死！”
张易之、张昌宗阴谋造反，臣等已奉太子的命令将他们杀掉了，因为担心可能会走漏消息，所以没有预先向陛下禀告。在皇宫禁地举兵诛杀逆贼，惊动天子，臣等罪该万死！”
武曌坐起来，看了看，看见太子李显也在人群后面，正扭捏不安，直想躲藏。原来是你小子做的好事！
武曌抑制愤怒，脸上浮现出轻蔑的表情，说：“乃汝邪？小子既诛，可还东宫。”
原来是你呀！既然张家兄弟已经杀过了，没其它的事了，你可以回到东宫去了。
虎老余威在，从最初的惊讶中清醒过来的武曌，立即恢复毅然的态度，声音也带有庄重的意味了，把个李显吓得腿肚子发软，话也说不出来，真的就要扭身往外走了。
数位大臣申奏道，太子怎么能这样再回去呢！我们这些大臣，不敢忘怀太宗、天皇的恩德，所以拥戴太子，尊奉太子，诛杀陛下身边的逆臣。请陛下将帝位传给太子，以顺从上天与下民的心愿！
其实武曌已经决定让朝权回归李唐了。武显趁着母皇的疾病，突然按下了“快进”键，完成了神龙元年元月的朝廷激变。
在政变派的逼迫下，武曌颁发制书，传皇帝位给太子武显。
新皇帝武显上任，首先是平反大量的冤假错案，恢复自己家族人员的李姓。又把母皇武曌送到皇宫西边的上阳宫内静养，上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 。
武显的第二大战略，是册立韦女士为皇后。先前做过“闪电皇后”的韦妃，“救治”过李显政治恐惧症的韦妃，正式登位，成为韦皇后，兴奋不已。
接着，武显晋封上官婉儿为婕妤，把她揽在自己的榻上，纳入自己的妃嫔队伍。
先皇帝李治的大臣上官仪被诛杀，其小孙女上官婉儿被没入后宫，逐渐长大，聪明伶俐，能言善辩，自十四岁起，就在宫中从事各衙门所上表章奏疏的处理，是武曌的得力秘书，写得一手好文章，非常熟悉官府事务。
李显即位，当然更加信任上官婉儿了。继续让上官婉儿执掌宫中事务，负责草拟皇帝的制书和敕令。
上官婉儿也是与武三思私通的宫中女性之一，韦皇后和武三思交往和私通，上官婉儿也是功不可没的一个角色。
上官婉儿偏袒并向李显举荐武三思。
李显信任上官婉儿，也信任韦后，于是商议政事多召她们举荐的武三思。
武三思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多。
渐渐地，政变功臣张柬之等人都受到了武三思的遏制。
使出全身解数的武三思，尤其令韦皇后神魂颠倒，一日不见，如坐针毡。
也有赶巧的时候。有一次，李显为了一件什么事，突然改变事先拟好的行动路线，出去个把时辰之后，踅回了韦后的椒殿。武三思和韦后实操过后正在榻上疲乏地休息，突然听到圣上驾临，慌忙跳起，穿上衣服，拉过双陆棋盘，一本正经地假装在斗双陆棋。
李显走进来，看到两人正在玩棋，没有什么怀疑，没有什么嗔怪，反而兴奋地说：“好兴致呀！免礼，免礼。朕来为你们点筹好了。”
梁王武三思和皇帝李显走得亲近之后，成了后宫的常客，加之他与韦皇后早就肉体相通了，现在吸引力更大，动不动就来斗双陆。
斗一阵双陆，聊一阵大天，合作得太“快乐”了。
韦皇后和武三思明铺暗盖，李显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清楚？不好说。反正给了一对奸夫淫妇一次又一次榻上厮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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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显除了升朝，除了跟朝廷政治大僚们开会，就是宠幸上官婕妤——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原先在武则天的朝廷中，有很多年比较压抑，后来她也找到了释放情感的门道。
大唐一朝，风流官员很多，社稷风气浪漫。皇帝武则天还一手抓一个呢，机会总是垂青有心思的人。上官婉儿既文采斐然，又情感丰满，自然不愁没有识货的人，不愁没有迎合博欢的人。
李显早就瞄着上官婉儿了，做太子时也曾尝试甜头，总觉得比“家常所用”刺激，甫即御位，即册封上官婉儿为婕妤，纳入妃嫔队伍，名正言顺地“幸”起来了。且封上官婉儿的母亲为沛国夫人。
李显深深地信任上官婉儿，在朝廷工作中，跟母皇武则天时候一样重用她。
诛杀“二张” ，扶立李显尚未的政变大员敬晖、桓彦范等人，恐惧武三思谗言陷害，计议找一个耳目来随时侦探武三思的动静，刺探武三思的消息。他们找到了考功员外郎、朝廷政务院官员考试司司长崔湜，来做这个间谍。
崔湜其人，早年进士及第，踏入仕途，曾在张易之、张昌宗的奉宸府服务，参与编纂《三教珠英》 ，依附于武三思，还曾跟上官婉儿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崔湜看出李显猜忌功臣，武三思日渐受宠，便出卖了敬晖、桓彦范等，把他们的全部打算告诉了武三思。
武三思的回报是向李显推荐崔湜，李显提升崔湜为中书舍人、立法院立法官。
敬晖和桓彦范知道弄巧成拙了，然而也只有暗自叫苦，徒唤奈何了。
崔湜的突然升官发达，提醒不少势利小人，如蝇逐臭地纷纷投奔武三思门下充当走狗。
武三思顺势广设耳目，处处监视对手。
武三思以前的“功课”做得足，从感情上俘虏了韦皇后，从亲密关系上拉拢了李显。
李显最疼爱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由太平公主李令月做媒，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两家人之间，有了“一家人”的气氛。
现在的洛阳皇宫，不是以前的太子东宫了，出入非常惹眼，武三思不得不谨慎地减少了跟韦皇后的来往。
但是后宫必须“有人” ，而且多多益善，才能对抗张柬之等大臣，否则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动、吃亏了。
积极物色的结果，武三思找上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长久以来担任后宫内史、宫廷秘书，经常侍立君侧。百官上奏，皇帝下令，许多出自她的裁决。
李显将上官婉儿册为婕妤，纳入嫔妃之列，相当重视她对朝廷工作万事通晓的知识和经验，继续让她做秘书，专事机要文件的拟定。
婕妤的后宫天子妃妾官位，是正三品，相当于前朝的宰相地位。
对于上官婉儿来说，入宫几十载，到了四十一岁的现在，总算有了名分。在有唐一朝，女性结婚都比较早，若在民间，也早就是含饴弄孙的时光了。
当然，从小入宫，也有民间女儿得不到的好处。
上官婉儿不满周岁时由母亲抱着进入后宫，住在狭小、特殊的环境中，与世隔绝，后来在武则天的宠信之下，穿着一般郡主也比不上的豪华服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作为一个深宫佳丽，岁月似乎特别优待她，如今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模样。
而且，上官婉儿袅娜美姿，知性风貌，文雅举止，自然对自任风流的男人极具吸引力。
现在成了李显的后宫女人，上官婉儿当然可以放肆地接受宠爱。
可是，上官婉儿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她早就看透了韦皇后的性格，深怕惹上麻烦，不敢放肆地留恋御榻。
武三思趁着到后宫讨好李显和韦皇后的便利，巧妙地找到机会和上官婉儿加强了关系，发展成了地下鸳鸯。
充满知性的上官婉儿，此时比之以前在武则天手下，生活更加优裕，只不过鉴于韦皇后的脾性，不能和李显尽欢。
一个中年女性，正在情愫饱满之岁，遇到对女人经验极为丰富的风流男人施展手段，上官婉儿的城池很快就为武三思所攻陷。
似乎在一个女性人生秋天即临的时刻，意想不到地突然卷起春风，上官婉儿被武三思搅动得兴奋若狂，每一次，心里充满欢乐，肉身充满陶醉。
武三思是为了控制一个朝中人，上官婉儿则是用尽心思，设计机会，和武三思幽会偷情，享受刺激。
得到皇帝李显信任的上官婕妤，和以前的后宫内史相比，威严自不相同。
太监、侍女们知道上官婉儿和武三思偷欢的秘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不敢得罪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的崇拜对象也是武则天。她学着武则天，毫不吝惜地把珍贵物品赏赐给太监和宫中侍女们，算作某种感谢，博取他们的好感。
武三思深懂人心世故，送给上官婉儿很多小型金饰品，好让上官婉儿散发。
没多久，后宫中所有的人，都积极地为武三思和上官婉儿保密，甚至帮助他们达成幽会厮混的目的。
一个女人，像植物样，有个开花期，如果不能应时开花，尔后奇妙的身心就会迅速老化，假若适时得到浇灌，就会开得艳丽，散发出妖媚的芳香。
韦皇后和上官婉儿年岁相仿，发觉上官婉儿变得非常成熟，眼睛里整天发出湿润的光泽，不久，就凭女性的特殊嗅觉，怀疑她和武三思有秘密了。
皇后借着说笑，试探和嘲讽武三思，试探和嘲讽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早就知道韦皇后和武三思的关系。
曾记得，长安二年夏天，还有李显，他们四人在东宫的竹林中饮酒，听她宣读武则天发自长安的制书。宣读罢了，分组学习讨论，她和李显一组，韦皇后和武三思一组。两组趁着酒劲，分别占据了竹林中一方地盘，在巨大的蒲席上，捉对儿“作业”起来。
但是，李显即皇帝位后，韦妃成了皇后，上官婉儿拿不定韦皇后是不是还在热乎着武三思。
上官婉儿曾经认为韦皇后不会再留恋武三思了。及至发现韦皇后的玩笑话中似乎有醋味，就思忖自己，是不是要急流勇退，把武三思让出去？
犹豫之际，她只有跟武三思商量。
武三思默默地听完上官婉儿的话，以严肃的口吻道：“即便如你所说，皇后真的有此意思，我现在怎能和以前一样，和皇后发生那种关系？不可能的了。”
上官婉儿忽然发觉，武三思的庄重态度是装出来的。
他口上这么说，心里怎么想？是不是为了接近韦皇后，才利用我婉儿呢？
武三思的工作重心，在韦皇后身上，通过韦皇后影响皇帝李显。
韦皇后以前的各种压力突然解除，不仅完全自由了，而且成了皇后，在后宫是当家人，纵是对前朝殿堂，也由于李显的”报恩”心情与“报恩”态度，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要说韦皇后还有什么不满足，那就是过去二十年的流放、幽禁生活，限制了她感情的舒展、开放，而且那二十年是女性生命中最鲜活的阶段。
回到洛阳后，女性的欲望获得了有限的复苏，结识了武三思，“体验”了武三思，才惊讶地发现李显的虚弱和油腻。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原来，男人与男人的差别，好大好大的了。
以前和李显在被压迫下，过着困难的感情生活，像两头受伤的野兽在彼此安慰一样，也有些温暖，但那是患难与共的关系，尤其是回头看来，是那样可怜和无可奈何。
回到洛阳，入驻东宫，情感生活上尝试李显之外的男性，颇有快乐。所以也能苟且度日，耐心等待，等待时运扭转的一天。
自从李显即位以来，韦后仗着李显在流放地的誓言，获得了为所欲为的权力。武三思不断地为她出主意，术士神汉不断地为她做妖法，渐渐地把个李显变成彻底惧内的男人了，戴着绿光闪闪的冠冕，浑然不知，知也浑然。
母老虎以脂粉打扮、俘虏外男为乐，还能感受到惟命是从的恭顺天子李显身上有什么“男人”的魅力吗？没有了。
以前，武三思造访东宫的时候，当时身为太子妃的她，只是感到老武才气纵横，风流有味，跟他偷情作欢，非常美快，并无思量很多。
武三思是个充满吸引力的“男人” ，经历了和武三思榻上作业的韦女士，有如鱼之得水一般，全身充满活力，之后整天都精神万分。
可是如今，发现武三思和上官婉儿之间可能产生了特殊关系时，韦皇后的心里乱成一团。处于矛盾中的女性心思，连她自己也难以捉摸。
看到上官婉儿迅速变得艳丽多姿，她怀疑上官婉儿和武三思之间有“戏”了。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反击。
上官婉儿和韦皇后相比，可一点也不麻木。政治素质，绝不在韦皇后之下。对于男女关系，上官婉儿比韦皇后更加敏感。她没有等韦皇后动作，就先行出手了。
这日阳光灿烂，风光正好。未时刚过，也就是下午一点多钟，上官婉儿来到韦皇后殿中，见过李显之后，和韦皇后聊天。
聊这聊那，聊着聊着，聊到了女性的打扮与化妆。
韦皇后也是出身名门，但长达二十年偏远山区的流放、幽禁生活，京城女性在服装、发型、化妆等各方面的特色一概吃不透。看到了学一下子，无非是点皮毛。尤其是对女性美、装饰美的理解和把握，远远赶不及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这天非常热心，帮助韦皇后搭配服侍，整治头发，洁美皮肤，涂脂抹粉，打扮得娇俏非凡。让个韦皇后开心极了。
未时过去，申时来到，上官婉儿对在睡榻上养神儿的李显说，要请韦皇后到自己的殿苑去玩耍，李显说：“好啊。去吧！”
到了上官婕妤的殿苑，一个贵客在等候，便是梁王武三思。
武三思看到光彩耀眼的韦皇后，连声赞叹：“大唐之美，今得见矣！”
情夫的夸奖，让韦皇后自豪不已。
上官婉儿整出许多点心、梅子、小海棠果，配以茶饮，三人共用。
过了一会儿，上官婉儿借口说他要到洛水南岸的“逸洛园”去。逸洛园就是位于尚善坊西北部李令月送给上官婉儿的五十亩园林，景色非常秀美，建有许多楼阁，平时上官婉儿工作在宫中，住宿在宫中，基本不到那里去。
武三思似乎故意地问，为何现在要去逸洛园。
上官婉儿说：“园监报告，园中多条水路淤塞严重。雨季就要来了，若不整治，怕出问题。太平公主花园中都整治过了。今天要去和园监定下整治工程，以及雇工的事情。估计需要一两个时辰，回来天就黑了。皇后和梁王就在这里，万事无碍，放心可也。”
武三思说：“哦。雨季是快来了。”
上官婉儿走了。韦皇后方才明白，这个上官婉儿，不仅放弃了武三思，还主动地安排他们幽会偷欢。
韦女士对上官婉儿如此的善于揣摩她的心意，感到满足，回身就扑进了武三思的怀里。
上官婉儿的居室，本来就是武三思战斗过的地方，现在四面八方都是上官婉儿的形影和气息，刺激着武三思的感官。
怀中的韦皇后，本也风韵不凡，今日收拾打扮得像个专门服务男人的风流少女，一双纤手已经开始“作业”了。
武三思深深地吸一口气，朝前挺一挺肚子，大英雄之状便拿了出来。
节令早已入夏，人体血脉受到较热气温的烘托，蓬蓬勃勃，必欲解脱羁绊而后快。遂你帮我，我帮你，把所有的布帛、丝缕都撤掉，扔到一边了。
韦皇后一双软手，抚弄着昂头向天的大将军。武三思一双大掌，旋转在两座光洁溜滑的高山上。你呼我应，乐在其中。
夏风呼啸，云起雨飞，山下的草地，水色淋漓。
韦皇后轻轻地吟诵着动人的小曲，等待着俘获一枚将军。
将军赤膊而来，举头乱撞，一不留神，没入陷阱。
也不知武三思怎么弄的，反正在上官婉儿的寝榻上和韦皇后实操，端的是非常非常地不一般，英勇顽强，长久不败，让韦皇后惊喜极了。
两人混乱的舞蹈加上混乱的合唱，着实算是历来的演出中最“嗨”的一场。
天将晚时，估计上官婉儿快要回来了，最后的演出结束，缓缓谢幕，韦皇后和武三思坐回案几前，品茗，歇息。
48
李显常常在休闲的日子，身着便服，和韦皇后一起，到武三思的梁王府去，品茗聊天，商量事情。
他并非故意这样做给大臣们看。而是在武三思的家中，有他最疼爱的女儿李裹儿，驸马武崇训也是个孝顺、礼貌之人。
武三思一家，尤其是小公主李裹儿的热情款待，使得李显可以暂时忘却一切烦忧，沐浴在类似于民间亲戚往来的亲情之中。
想当年，在流放房州的山路上出生的哇哇叫的小婴儿，如今出落得这样丽质动人，鹅蛋脸颊，绯红如云，腰肢纤细，双腿修长，玉立亭亭，怎不让父母骄傲。
在房陵庐陵王府，李显被韦妃“治好”了抑郁症之后，常常把小裹儿抱在怀中，后来长大了些，抱在腿上，听她咯咯儿地笑。
韦皇后自然更加愿意在不升朝的日子，到武三思府上消遣。
对韦皇后和武三思完全“以心许之”的李显，根本发现不了韦皇后和武三思的私情。
上官婉儿，上官婕妤呢，为了拉近与韦皇后的关系，建议韦皇后学习早年的武则天，向李显上表，请求规定百姓一律为被父亲休弃的母亲服丧三年。又请求规定百姓二十三岁时才算成丁，到五十九年就免除劳役。
唐朝此前规定百姓二十一岁成年，六十岁免役。
上官婉儿说，这样可以收买人望，树立皇后的恩德形象。
韦皇后采纳了上官婉儿的建议。李显对她的一切皆予照准，都同意。
上官婉儿对自己在皇宫中的地位和位置进行了全盘分析，认为既然无法登堂入室，便需要另辟一条新路，就趁着将武三思让给韦皇后之事，使韦皇后成为自己的朋友，借此进一步接近韦皇后。
尽管武三思和韦皇后两人早就不需要她上官婉儿而私通了，但退出“竞争” ，这是上官婉儿目前“亲近”韦皇后惟有的一条路。
巧妙地躲开韦皇后的嫉妒和好胜心，反而比从前得到更多的信赖。
上官婉儿果然不是普通的才女，而是有着政治素养的后宫大人物。
上官婉儿忍痛恭维对手这种做法，后世有人说，是她想仿效武则天掌握政权。而要掌握政权，就要离间李显与韦氏的夫妻关系。离间他们的夫妻关系，就是给韦氏一个情夫，自己好趁此机会投入李显怀中，最后达到废黜韦皇后，自己成为“武则天第二”的目的，把政权捞到自己手里。
上官婉儿既然是婕妤了，积极活动，博得宠爱，也没有什么不妥。
更何况她手中掌握着大杀器：韦皇后私通武三思的秘密。
但是上官婉儿要成为”武则天第二” ，需要的本钱和目前的环境，已经和武则天当年大有不同。也许上官婉儿认为自己比武则天当年还有利？
当然，上官婉儿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如果敌手仅仅是韦皇后，胜算不会有多大问题，但如今韦皇后的背后是野心在怀的武三思。
武三思现在不仅成了她上官婉儿的陌生人，而且也是劲敌，自己孤军与武三思及武氏一族作战，未来的路上潜伏有多大危险？
那么，就认命地担当天子虚设的妃妾兼秘书，空虚地度完后宫余生？
不，上官婉儿不甘。被爱情欲火燃烧的身心，一旦若须冷却下来，改而参与政治工作，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若想仿效武则天，使李显成为傀儡，由韦皇后说了算，上官婉儿就有本领使韦皇后变成自己的傀儡，得以成为幕后的幕后的“君主” 。
曲线参政，曲线致胜。如此一来，何须冒着生命的危险，和强敌们正面作战呢？
韦皇后自然愉快，高兴，笑容老是在脸上蹲着，时不时抖开翅膀，灿烂一下。
李显当然也高兴了。你高兴所以我高兴。像李显这样的老好人，对韦后的愉快产生的反应是感到非常满足，连韦后和武三思的“通腿”都忽略了。
韦皇后和武三思相交，瞒着李显，周围所有的人也都瞒着皇上。
就是，谁会去皇帝面前说：陛下，尊皇后和别的男人有睡觉的嫌疑，请严加防范吧。没人去向绿帽子下的男人报这个信。
受到韦皇后的怂恿，李显在决定朝廷政务时，渐渐养成了要和武三思商量的优良习惯。
说商量是好听的话，武三思既有政治手腕，又善知人心，控制他个把李显，真是易如反掌，比控制韦皇后还容易。
韦皇后激情勃发的时候，全身跃动，高声吟唱，半天平复不下来，武三思压也压不住。
控制李显，非常简单，因为李显最多呵呵笑。听到武三思的政治建议，略做思考，便说“甚好甚好，与朕之意暗合” ，就下令执行了。
李显对武三思的信赖，之所以这么绝对，不全是韦皇后起的作用。
武三思得宠的效果，是武家班的重新崛起，再整阵容。比武则天的时候还要精神百倍。宰相班子群臣，都间接地变成听从武三思命令的人了，相对位置降低了。
韦皇后，升朝日，在前朝和李显一道听政，坐在垂帘后面“值班” 。非升朝日，在后宫和武三思一起玩双陆棋，几乎已成为日课了。
斗双陆最好的地方是榻上、席上和垫子上。在皇帝的后宫，李显和韦后施行周公之礼、享受齐人之福的场所——御榻，自然是上选。
李显发现了，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妨碍。
双陆棋是健康的文化娱乐活动，人家两个选手，又没有押注、赌博，你一骰子，我一骰子，妨碍什么？
韦皇后那点淫荡心思，只有麻木的李显不知道罢了。
李显原定十天一次到上阳宫探望武则天，请安，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再走过场了，交代御医和服侍班“用心” 、“上心” 、“认真” 、“负责” ，就算到位了。
韦皇后，大概一个月去上阳宫一次，比李显更简单。
婆婆武则天被冷落，韦皇后暗暗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意。
李显神龙元年、公元705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武则天驾崩，其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李显、李旦、李令月及孙子孙女们，都没来得及见她临终一面。
“则天大圣皇帝”治丧委员会很快成立了，主任是李显，副主任是韦皇后和李旦，还有武三思，其余朝官依据官职高低，都排列在治丧委员会中。
在武则天弥留之际的数天，她曾召上官婉儿到上阳宫。
驾崩后，治丧委员会在发布讣告的同时出示了一份武则天的遗制。一般认为，这份遗制真假难辨，但八九不离十是上官婉儿的“杰作” 。
上官婉儿后面是有人的，那就是韦皇后和武三思，再后面，是皇帝李显。
武则天遗制曰：“衬庙，归陵，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奭亲属皆赦之……”
行文语气，颇像武曌。这在当时，是朝廷的最高机密，不容有任何猜疑。那么，人们也就相信，武则天在临死前，是忏悔了。
据说，武则天在遗制中，恢复自己皇后的身份，还主动提出葬入李治的陵寝之中。
离经叛道的武则天，重又回到了传统的轨道上。
在传统的轨道上，她不再是一个皇帝，而是李治的合法妻子，李显的亲生母亲。
一个人，可以不接受前朝的皇帝，但是谁能不接受自己的母亲呢？
不仅李显必须接受，李旦以及所有李家宗室子孙也必须接受，世世代代地接受，因为血浓于水啊。
如果这份遗制真的是武则天口授由上官婉儿记录下来的，那几乎可以肯定是武则天深思熟虑的结晶，关系到她身后的长远未来。
李显的性情、身体，都有点像他老爹李治。
李治当年倚赖武则天，觉得武则天是他的支撑，逐步把皇帝的权力让渡了过去。
李显似乎也是精神疲惫，身体软弱，前朝政务和后宫寝事，愿意交给韦后作主处置。
韦后在御榻上私通武三思，在政务上也在武三思的授意下，独断专行，且有意培植党羽，处处打压异己，为登上女皇帝的宝座修路搭桥。
李显受韦后的影响，渐渐地似乎也离不开武三思这个“政治指导员”了。
干皇帝好累好累的了，李显总觉得需要放松放松。而皇宫中的游乐跟以前东宫的游乐差不多，他早就玩腻了，武三思的梁王府——德静郡王府确实是个好去处。
在武三思的王邸中，总有让李显吃喝玩乐的新花样。临幸武三思的王府，成了李显和韦后最是愉快的活动。
韦皇后到武三思府邸的真正目的，是和武三思幽会。
无论是武三思到后宫去，还是两人寻觅其他地方，都充满危险，可是“灯下黑，最安全” 。跟着李显，由李显陪着，顺便把好事情办了，既刺激，又无忧。
女人到中年，患上相思症，连命都可以看轻。韦皇后现在一天不见武三思，食不甘味，三日不见，夜不成眠。
她解不透老武为何竟有如此之大的魔力。
武三思说新近在后院修建了一个非常豪华的球场，好为蹴鞠之戏，邀请李显和韦后到了自己的府邸。
武三思不仅有最好的蹴鞠场，还养着一帮专门踢球的小厮。李显看了一会儿他们玩耍，便起了兴致，挽起袍子走进场地踢将起来，把韦后丢在了一边。
一场蹴鞠，大概半个多时辰，相当于今天的一个多小时，若再来个“加时” ，全部的时间，足够韦皇后和武三思所用，什么姿势动作都来一遍也绰绰有余。
蹴鞠场边，很多小厮，难得伺候皇上陛下，忒是激动，乱乱纷纷，热闹不已。
韦后瞅着李显上了场忘乎所以的样子，和武三思一使眼色，就先后溜到他们的老地方，也“上场”了。
轻车熟路的幽会，一点障碍也没有，序幕、过门，都不需要。
武三思撩起殿中偏阁的帷幕，连话都不说，抱起早已酝酿好了情绪、准备完美配合的韦皇后扔在榻上，就给她解带宽衣。
由于是冬季，武三思的秘密偏居，整成了暖阁。知道要和韦皇后幽会，早就吩咐奴仆加温了。
奴仆们也知道恭喜，把个暖阁两个侧边摆了十数个炭盆，烧得烘烘地放红光。
李显的蹴鞠踢完了上半场，武三思和韦皇后在榻头也整完了上半场。
武三思拿起一块点心送到韦女士的嘴上，韦女士咬了一口，柔柔地推过来送上武三思的嘴上。
“好甜，这种点心。就喜欢吃甜点。是你府上厨师做的吗？”韦皇后问。
“当然啦。知道皇后妹妹好这一味，特意招聘的西域胡人师傅。”武三思说，“只是叹息相聚不易，多吃一点。”
饮了茶茗，吃了甜点，韦女士甜味未散的口唇就又派上用场了，把个武三思乐得不行，约一刻工夫就翻过身欣赏韦女士光滑的膝盖了。
好光洁的膝盖，大唐第一哦。武三思赞叹着，说：“佛，此乃一双佛头也，三思之所欲也。”
武三思遂扳动两个佛头，远了，近了，低了，高了，做出各种美丽的造型。
当武三思把两个美丽的佛头分别送到两边最远处，遥遥对望的时候，韦女士情兴激动地自中间的开阔地透视下去，风光无限好，马儿想吃草。
不同姿势，不同侧重，循序渐进，由浅入深，互相带动，共同长进。
武三思曾经告诉韦女士，气血调适，境界提升，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要勤学苦练，长期坚持，不断体悟反省，以求渐入佳境。
韦女士越体会越觉得奥妙无穷，情愫和身体一次次地被调动起来，翻着跟头上升。
跟武三思在一起，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升得高，直到青云之上，方知云外有云。
人生狂若此，夫复何所求？
李显做皇帝的，干陛下的，后宫妃嫔成群，宫婢无数，随时随地可以操练，但这方面的知识和本领，远远没有武家武三思老哥哥厉害。
韦皇后由浅吟低唱，到手舞足蹈，再引吭高呼，着实不亦乐乎。
渐渐煞戏的时候，她随口感叹，以前在房州度日月，平平淡淡，后来回到东宫，老调长弹，你我相识后，发现了人生原来有另一层，另一面。有时候，无法相见，在后宫苦思，感叹身居九重，反不如野人小民。野人小民至少能够去找别的男人，自由自在地快活。唉。
武三思帮着韦皇后穿衣系带，听到此处，紧紧地抱住，贴心地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若得无拘无缚，却需荣登九五。”
韦皇后霍然明白。是啊，阿武她能那样无拘无缚，宠爱一个一个壮硕的面首，不正是由于她身在九五之位吗？
武三思把韦皇后的野心再度激发起来。
她本来一直嫌弃李显窝囊，不济，学习阿武，逐步取而代之，何乐不为！
可这日子过得太慢不行。一天一天地过，从日出到日落，人不很快就老了吗？得加快速度：“你策划吧，不要太过拖拉，免得被动吃亏。”
“需要抓紧，尤要周全。”武三思说，“时辰到了，快看蹴鞠去吧。”
武三思和韦皇后到得球场，李显他们刚刚踢完下半场。
皇帝满脸通红，流着汗水，兴奋地大声说：“看到了吧，朕把小厮们踢得落花流水，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