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第三章 黄台瓜辞和白马梵寺
09
太子李弘,性格善良,颇有正义感,无意中发现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长期幽禁在掖庭宫一隅的黑屋中,萧淑妃的两个女儿,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
两个公主已被幽禁十九年,没有丝毫重获自由的希望,灰暗晦涩的时间跨度,早已超过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女人的忍耐。
此前,李弘一直认为这两位公主已不在人世。虽说没有共同的母亲,他们毕竟是同一个父亲,毕竟是李弘的姐姐。慈悲的李弘,惊讶,愤慨,发誓要营救两位姐姐,让她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留守长安的太子李弘,不写奏议,亲赴洛阳,觐见父皇母后。“儿臣请求母后释放两位公主,并望母后能善待她们。”
武照说:“哦,母后疏忽了她们,孩儿说的对。”很快,不无马虎地为她们指定了驸马,让她们嫁了。
李弘父皇母后感激,亲自代两位异母姐姐致谢,并表示今后会更加听从父皇母后的教导,永保大唐基业长存。
武照指示李弘、太子妃小裴和一应人员入驻洛水南岸的合壁宫。
合璧宫环境优雅,李弘隔三差五拜见父母,相处融洽,有时共赴盛宴,极尽欢乐,有时武照亲自赐给太子食物,以示慈爱。
又出了一件事,对李弘刺激甚大。
李治的姑妈常乐长公主,其女儿是李治和武照的三儿子周王李显的妃子,母女俩常常一起看望李治,安慰身体抱恙、意志消沉的皇帝,估计说了什么对武照不满、不利的话,武照迅雷不及掩耳地黜掉了周王妃小赵的职称,禁闭起来,很快折磨死,贬逐了常乐长公主和其丈夫赵瑰以及儿子们,给李治打了个手足失措。
太子李弘得悉常乐长公主和皇弟李显的妃子遭受残酷打击的消息,两位异母姐姐获得宽释带来的欣慰感又一扫而光,由惊愕而愤慨,纤弱的神经又一度几乎崩溃了。
李治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四月二十五日,天后和天皇带到合璧宫赐宴。
李太子的身体很不舒服,很想恳辞午餐,另外吃点稀粥。太子妃小裴也在规劝太子恳辞。但或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指引,一切讲究礼法的李弘,还是勉强到了餐厅,参与天后主持的餐会。
餐后不大工夫,李弘发生严重的抽搐。御医赶到时,他已痛苦地断了气。
李弘只有二十三岁。妃子小裴哭得昏过去。
御医给出的诊断结果是酒食过量,诱发急腹症而死。
太子平常多病,近来情况更差,这种情形,不光是东宫的属官,连宰相们和其他朝臣也都知道,都为太子担心。但是,这也薨得太突然了。
太子是在与天后共进午餐后暴毙的,御医“酒食过量”的死亡理由,无法让人信服,因而,太子是被天后毒死的消息,在朝臣间传播开来。
太子李弘是武后的亲生长子,母亲会毒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武照是和李治共同赐宴的,两人也都在场,吃喝的当时并没有出现问题。
太子李弘暴毙,裴妃日夜哭泣,终于也病倒了。
二人还没有孩子。联想李弘的身体及精神的状态,他们二人之间是否产生过正常的男女人伦关系,恐怕也不好说。
李弘薨后次日,痛苦不堪的皇帝李治提出退位要求。眼见将来希望所托的太子突然暴毙,恋栈已经变得没有意义。
虚幻的天子宝座,让谁继承呢?
母子之情,真实存在,武照也非常悲痛,但李弘一直受大臣们蛊惑,反对“牝鸡司晨” ,女人摄政,李弘薨了,武照的心情又有点奇特的轻松。
李弘死后,废朝三日,不能再疏忽政事了,武天后面无表情地继续领导朝廷工作了。
五月五日,李治颁布诏书,追赠爱子李弘为“孝敬皇帝” 。
六月五日,公元675年,李治的第六个儿子,武照的第二个儿子,雍王李贤,受封为太子。
李贤只比哥哥李弘小两岁,身体健康,容貌俊朗,从小熟读经史,擅长骑马打猎,是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阳光男孩。
李贤比上官婉儿大九岁,比李令月大十岁,入驻东宫之前,他们常在一起学习和玩乐。
李贤也是个雅爱学习的青年,通晓《诗经》 、《书经》 ,也通晓《礼记》 。跟前太子不同的是,李贤身体非常健康,也长于弓箭、骑马,喜欢打球和狩猎,打个麒麟什么的。
文武大臣都看好李贤,认为他文武双全,颇具乃祖遗风。
在林苑中享受春花秋月的诗情画意,让李贤牵着手,上官婉儿的小心脏跳得砰砰响,脸蛋儿也发热,想必好似绯红的云霞。
李贤成了太子,婉儿由衷地高兴。不过李贤已经有了三个儿子,李光顺、李守礼、李守义。三个儿子,生母都是皇子宫中的侍女,是在皇子十几岁刚晓人事的时候,她们就主动跟小皇子“练摊儿” ,结出的胜利果实。
太子妃小房,是左领军大元帅房仁裕的孙女。房仁裕是故宰相房玄龄的远房族兄。小房的父亲房先忠,是左金吾卫大将军,皇家卫戍部队的军官。
小房姑娘成为李贤的皇子妃才刚一年,由于妇德太好,还没怀孕呢。
前故太子李弘,多病又略带神经质,朝臣们常常感到不安。如今,健康而又文武双全的新太子出现,大家莫不由衷喜悦,不分守旧派或革新派,皆认为新太子将为朝政带来新面貌,也相信对自己一方有利。
上官婉儿特别看好并支持李贤。她似乎比朝臣们更了解武后,武后一直以来喜爱李贤,李贤的健康活泼,武艺爱好,都让她欣赏。
武后欣赏新的太子,上官婉儿当然也欣赏了。
上官婉儿虽然年龄小,但每天在武照身边,知道武照治朝理政的本领,也知道武照不甘于“垂帘听政” ,早就自称“天后” ,昭告天下,不是过去的“皇后” ,而是顺应天命统治海内的“英主”了。
掌握朝廷实权,形同天子,有很多年了,上官婉儿觉得,平心而论,武照也确实建立了许多政绩。
可是,在外朝,在相府,巨大的反抗力量已在酝酿。
原先在李弘的东宫主事的戴至德和张文瓘等,在李弘的葬礼以后,被任命为宰相。戴至德为右仆射,右相。张文瓘为侍中兼大理卿,朝廷事务局局长和最高司法院院长。在辽东建过大功的武将刘仁轨是左仆射,左相。
中书侍郎、朝廷政务院官僚郝处俊,是中书令,大宰相。
宰相们固执地认为,一名卑贱的侍妾,不知羞耻的女人,尼姑出身,未婚先孕,居然异想天开,要革新政治,把握朝廷,清要之官,哪能忍耐?
李治为魔鬼所迷惑,中毒已深,对他说什么都没有用,拥护新太子,使他和母后对立,方为希望所在。
在男权主义者眼里,武照是破坏正统的凶神恶煞的化身。
二十一岁的李贤,和故去的兄长李弘相反,尽量避免见到武后,尤其避免和武后一起进餐。
李贤认为,正是兄长李弘盲目地陷入朝政过深,才招致了灾难。
可能李贤相信了“天后鸩杀太子弘”的传言?要不,他为什么采取了和乃兄截然相反的策略,躲着母后呢?
李贤比较有策略,给自己找了个干正事的理由:父皇支持,注释《后汉书》 。
太子召集左庶子张大安、洗马刘纳言、洛州司户格希元等知识分子,组织力一个编辑部,整天在那里搞学术。李治赞扬,并且赏赐,号召诸王效仿太子,李贤因之反而名声大振。
更加严重的问题是,新太子李贤和大哥李弘对待母后参政的态度一样,都是反对。只不过李贤精明,不像李弘那样死脑筋,他的策略是软对抗。
武照引导着上官婉儿为《孝子传》等书写出按语,拿去让李贤阅读。《孝子传》是武照以前组织学士们编写的。
武照还多次以书面形式训诫李贤,希望李贤顺从自己的意志,减少一些对抗情绪。
李贤是个有主见的人,前太子李弘之死也使他明白一味顺从是有害的。在朝政中,只有实力与智谋的较量,守好自己的阵地,才有可能战斗到底,取得胜利。
当然,抵抗和战斗并非为了决裂,他希望母后认清大势,将朝廷命运交给男人主宰。
李贤的想法比较天真烂漫,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既有的权力。
在权力面前,父皇也是个失败者,他这个新任太子,权力实在还太小太小,与母后武照对阵,几乎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另外,新太子李贤很早就有心理阴影。
少女上官婉儿是武天后与太子李贤之间的纽带和桥梁,她却难以明晰人家的母子关系,深感疑惑。在掖庭宫里,暗地有“李贤不是武后亲生的” 、“是武后姐姐的孩子”等传言,婉儿估计,是会传进李贤耳朵的。
后宫里闲杂人员太多,口舌之事复杂,本来就经常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流言,几千人当中,对武后心怀怨恨的也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不少人真的相信李贤就是武照的姐姐韩国夫人武顺所生的儿子。
当年,李治和武照西去休假,由于武照有孕在身,寡居的姐姐武顺随队照应,有不少太监,知道李治和武顺演绎的私情。
李贤可能曾经为事情的真相费尽脑筋。
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个“大不敬”的问题追问武照,到底您是不是我的亲妈?
如果他真的是韩国夫人的孩子,武后不可能据实告诉他。
李贤也更不能问李治:“您当年和韩国夫人干了些什么?”老爹当年是如何在浪漫作业的,他会轻易告知儿子吗?
随着日月演进,李贤听到的风风雨雨当回越来越多,这人那人的话相互印证,流言渐渐变成“事实” ,在李贤的心中,那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似乎愈来愈有“底” ,韩国夫人武顺,不是姨妈,而是母亲……
那么,李贤到底是武顺的还是武照的儿子呢?
李贤是永徽五年即公元654 年出生的,他的哥哥李弘生在永徽三年底。兄弟两个相差两岁,很正常,可问题是,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个夭亡的小公主,在李贤出生后十来个月,有人说是半年,武照又生了个儿子李显。
三年之间生下四个孩子,一个女人很难做到。
还有就是,李贤的幼年时代,没有受到武照的宠爱。
大哥李弘小时候在长安思念母亲哭闹不休,武照就命人把他送到洛阳。三弟李显刚刚出生,武照即为他求佛保佑,让他拜高僧为师,希望佛祖保佑。四弟李旦和小妹妹太平公主就更不用说了。可李贤他没有受用过这些。
更重要的是,李贤出生之前,武照的姐姐韩国夫人武顺正在深受李治宠爱,日夜厮混,只不过没有名分罢了。
李贤出生后,是由外婆杨大奶奶操持,“登录”在武照名下的。
武照当时还仅是个昭仪,正在为皇后的位置努力奋斗,对李治和姐姐的偷情行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多一个儿子,多一分争宠的资本,所以就认了。
李贤是不是能够弄清自己真正的身世,别人不得而知。有一点是确定的,李贤觉得自己的太子地位并不稳固。
武照很快也发现了,皇太子李贤在躲避自己。
她也调查出来,李贤听信谣言,心中有疑团,有矛盾的情况。她想向李贤澄清“误会” ,于是百忙之中几次召李贤到内宫来。无奈这个孩子总是有借口,不肯应召。
武照十分生气,想用强制的手段吧,又觉不妥。目的在于解释误会,强制手段更属下策,只好忍耐着了。
和李贤的矛盾,起于生命根源,变成后宫中的疑团,造成内心深处的苦恼,而不得不忍耐,个中五味,武皇后还是第一次尝到。
10
武照为了打开李贤心中误会的结,缩短情感距离,把《孝子传》等书籍送给李贤,希望李贤能够遵守为子之道,为太子之道。
李贤没有当面谢恩,只由东宫送来一封短短的谢函,而且不是李贤亲笔写的。
武照生气。为什么会越搞越糟呢?其实任何一件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来看,会有截然相反的结论。
李贤接到《孝子传》的时候,心中认为天后已正式宣称他是不孝之子了。
如果被父母定性为“不孝之子” ,“不肖之子” ,不论身分高低,都是灾害事件,后果都是不妙的。
武照“用”了个神汉明崇俨,明崇俨说自己会看相,武照便让他评价几个皇子。
明崇俨整天跟武照混在一起,自然把握武照的心思,影影绰绰知道了李贤不是武照所生,知道了天后决不允许他人的儿子称帝的心理,即便是自己姐姐的孩子,也看出天后和太子李贤之间隔阂已久,对太子李贤持否定态度。这样,武照摇摆的心思不再摇摆了。
武皇后自己观望和考察,也已发现李贤对自己愈来愈疏远,甚至眼神儿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于是,决意不再让李贤接嗣称帝了。
武照让明崇俨观察自己的几个儿子中哪个最有天子之资。
明崇俨悄悄地对武照说:“从相学的角度来说,英王殿下,与先祖陛下相似。相王殿下,貌最高贵。”
英王是以前的周王李显,后改名李哲。相王,是武照的小儿子李旦。
不得不说,明崇俨揣摩主子的心理十分到家。他因此再次得到了武照的赏赐。
太子也不是吃素的,李贤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听说明崇俨在母后面前挑拨是非,不由得气结胸膛:“神汉终于促使魔女显露本性了。废掉自己的太子名分是迟早的事了。”
李贤身边的亲信提醒李贤:“最好有所防范,以免束手就擒。”
团队真是差劲啊,队友真如猪猡一般啊,这不是给武照送把柄吗?
李贤听从猪猡的建议,四处搜集盔甲,好不容易获得了五百套黑金铠甲,就是铁质铠甲。一旦发生什么变化,这些玩意虽无济于事,但总比完全没有好一点。他将收集的甲胄,全部暂存在东宫的马厩里。
猪猡团队又给李贤出主意,尽可能地自卫,必要时应考虑主动攻击。
即便不能立刻成就大事,在意料之外的大事出现的时候可以应对了,太子李贤越来越觉得自己英勇,悲壮。
武照的“克格勃”眼线比太子的情报网密实多了,遍布任何一处角落,何况东宫这样敏感的所在,东宫的异常状况很快为武照所掌握。
太子没有什么可疑的动作,武照不便公开搜查东宫。
李治调露元年,公元679年,五月初三,流氓术士明崇俨后半夜潜出武照的寝宫,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遭人暗杀。
明崇俨虽然带着几名侍从,但冷不防黑暗中窜出几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把惊慌的明崇俨拉下马来,举刀便砍。
明崇俨的惨叫声回荡于黑暗之中,久久不散。
事出突然,明崇俨的侍从们一时无措,当他们反应过来,明崇俨已经死了,刺客们也消失了。
案情严重。不但是武天后,连李天皇也十分震怒。立刻下令担任市区警卫的金吾卫限期破案,逮捕刺客及幕后主使者,交大理寺论罪。
然而,查来查去,没有办法找到凶手和幕后指使的人。
忽然有一天,武照急召上官婉儿,拿着让太监抄写的一首小诗《黄台瓜辞》给她看:“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去。”
武照说:“解释一下这首小诗。”
“婉儿但知字面意思而已。”上官婉儿说。黄台下种着一地瓜,成熟的季节,蔓上结了一串串。摘去一个,可使其他瓜生长得更好。再摘一个,再摘一个,眼见得瓜就变少了。摘掉三个,可能还会有瓜,但是把所有的瓜都摘掉,就只剩秧子了。
武照问上官婉儿,看到这首小诗想到什么。
上官婉儿说:“婉儿愚笨,实在不能想到什么。倒是觉得,论其意旨,似可与三国时期魏国皇子曹植的《煮豆燃萁》相媲。”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锅里煮着豆子,想做豆腐脑呢。豆秸在锅底下燃烧,豆子在锅里面哭泣。它们本来是同一条根上生长出来的,豆秸怎能这样急迫地煎熬豆子呢?
上官婉儿不清楚《黄台瓜辞》的来历,后来宫里宫外都在传说,是太子李贤的诗,李贤在诗里,把自己和几个兄弟比喻做瓜,把母后武照比喻成了瓜农,可把上官婉儿吓得不轻。
上官婉儿知道,《黄台瓜辞》里的摘瓜人当然不是李治,李治每次都是站在瓜田边的那个人。
摘一个瓜,犹可容忍,别的瓜可能得益,再摘再摘,最后将只剩瓜秧子。道理确实如此啊。说心里话,上官婉儿真希望武太后不要一摘再摘几个可怜的瓜。
《黄台瓜辞》 ,隐含着李贤的忧虑,让婉儿陪着伤感。
李贤的忧虑是不是有理由呢?母后是不是还要对他动手呢?
新太子和朝廷中的高层官员,宰相们,由于李贤和众臣的原因,对女性当朝、牝鸡司晨不能接受,如果武照想要继续施展权力,需要克服他们这些障碍。
李天皇病体已成,早晚玩完,已是人所共知的情景。在这种状况下,宰相们宁愿拥护太子成为他们的下一任主人,而不愿撇开太子,簇拥一个皇后。
于是,太子和宰相们自然而然就成了武照的大敌。
对付宰相队伍,武照是有战略和战术的。对付太子,作为母后,她怎么做呢?
前太子李弘,像其父亲李治。体弱多病,还有个抑郁症,相对而言,较好对付。李贤不一样,他像母亲。李贤和武照一样聪明,也像母亲一样身体健康,精力充沛。
李贤小时候,学习《论语》 ,读到“贤贤易色”一句,大为感慨,反复吟诵。
所谓“贤贤易色” ,是要贵族分子重视贤德,轻视美色。李贤的理解大不相同,他认为这句话是写给他的,教导他不停地更换美色,恣意享乐。
在生活中,李贤也是开化很早的一类少年。
皇子周围,美色成群。小美女们常年寂寞,以征服皇子和被皇子征服为能事,“雌雄合体”愈早愈好。
小小年纪的皇子,刚学会竖起武器来,周围的小美女们即寻找机会,没有机会创造机会,玩弄和吸纳他的“皇家文化棒” ,为他生儿育女。所以李贤很早就有了子女。
身体强健、心智卓越的太子李贤,是皇后武照不好对付的一个敌手。
武照宠信的术士明崇俨遇刺身亡,人命大案轰动洛阳,为武照送来了调查东宫的借口。
有人说,明崇俨为奉迎天皇和天后,役使鬼神过于苛刻,半夜走出内宫,就被鬼杀了。这是糊涂蛋的看法和说法。
政治敏感的人另有观点。明崇俨的死可能和谁有关?
武天后宠爱和使用明崇俨,谁最见不惯,谁最有可能反对?太子?会不会?是不是?
唐廷立案调查,满城搜捕杀人凶手,但是嫌疑犯始终不见踪影。
凶手不可能在皇宫外边,武照心里明白这个。但是她必须先命令专案组在洛阳城里找。洛阳城找不到,再逐步缩小包围圈。即使搜查太子东宫,也要将搜查圈子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套在目标上。
隐忍不发,跟踪调查,是武照的拿手好戏,她擅长的就是处心积虑,捕捉战机。
李贤,政治上稚嫩,谋算上笨拙,对方出乎意料的沉默,使他稳不住神了,渐渐地生出了一些不安和恐惧。
李贤想借酒消愁,借酒排除不安和恐惧。然而,真的需要酒解决问题的时候,酒却是不行的。结果仅仅是酒量变大了而已。
酒量增加后,李贤常常喝得红脸胀头,和身边的侍女们戏谑,觉得侍女们也不够刺激时,和原本喜欢的宫奴赵道生搞起了不正常的关系。同床共枕,俨然一对情侣。
在酒席上,李贤每每要赵道生担任小丑角色,表演得好,随意赏赐给他大量金银财宝。
东宫眼看着不正常了,侍臣们都被疏远了。
在不得已的情形下,东宫司议郎韦承庆上书进谏:“如今是非常重要的时刻,殿下应当自重才是。”
可是,太子李贤已经听不进任何谏言了,纵情声色,越发过分。
武照经由情报网,知道了太子的相关信息,命令近臣上奏李治。由李治同意,武照开始立案调查太子的种种不规矩行为。
关涉太子,专案组成员的级别当然不能太低,至少得由宰相披挂上阵。
当时的宰相一共八个,有三个是武照提拔上来的,和太子都没什么关系。其中有一个叫裴炎的,拜相前秩级很低,仅为四品。他们能够走上高级领导岗位,全系武照所赐,对于武照自然感戴有加,知恩图报。尤其是在他们相位上站稳脚跟之前,都是武照的真正的同盟军。
提拔低品级官员,组建自己可以号令的干部队伍,一向是武照所擅长的,也收获硕大。
武照需要自己的力量行动了,奏明李治,小会决议,由新宰相裴炎、薛元超和一位御史大夫高智周,组成一个专案组。
既然有人反映东宫风化问题,就要从查实生活作风问题入手。
李贤的同性情人赵道生被控制起来审问。大刑伺候一场之后,赵道生扛不住了,不仅供出了和太子之间的非法关系,还在办案人员诱使下,企图立功赎罪,把刺杀明崇俨的罪过揽在了自己和同伙身上。
太子宫更多的宫奴被捕,太监们脑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为了保命,在审讯中,怎么引诱怎么答话。
案子的性质变了,从一般的“同性恋”风化案上升到了严重的谋杀案。
既然是谋杀案,除了杀人犯的供词、证人的证词,还要找到犯罪工具才是。那就赶紧搜查,寻找凶器。
搜查太子府,结果有了更加惊人的发现——在东宫的马厩之中,居然搜出了几百领黑金甲胄。
按照唐律规定,为了保障安全,任何人不得收藏武器和甲胄。这些武备资源,必须交给专门的机构即军械署保管。军队需要的时候领取,用完后查验损耗,余数归还。私藏武器和甲胄是犯了大法的事情。
当然,律令是律令,执行是执行,制度规定和实际运作,往往存在差距。有些军事单位,用完了武器,不一定及时归还,放在了别的所谓安全的地方。
太子的东宫有少量武装,外出狩猎什么的又不是打仗,老是到军械署借借还还,纯为啰嗦,因此存着一定数量的武器甲胄并不算太离谱。
但是,专案组是武照的,惟武照马首是瞻。
东宫私藏铠甲,便是阴谋夺权,武照当即决定把谋杀案再升一格,定性为谋反案。
这个结果把天皇李治也打懵了。
李贤已经是太子了,天下迟早都是他的,他为什么要谋反呢?
李治难以理解,难以相信。他又一向喜欢李贤。因而不同意以谋反罪来处置李贤。提出是否再平静地问一问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马厩里的甲胄是做什么的。
但是,武照断然反对饶恕李贤,说:“身为人子,心怀逆谋,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何可宽赦也!”
“大义灭亲”了。八月二十二日,李天皇和武天后废李贤为庶人,流放到了遥远的巴州。
巴州是后世的四川巴中,荒僻、苦寒。
从东宫搜出来的黑色甲胄,被运往洛阳天津桥南的广场上,示众后,全部焚毁。
洛阳民众咸来围观,远远看着冒出的黑烟,接着欣赏到的是惨烈中带着一丝哀怨的火焰。
既然是谋反,必定有党羽。于是,一系列对武照进一步提升势力不利的人都被牵连进来了,被贬谪,被流放。
太子东宫僚属,个个痛哭流涕,认罪伏法,哭得最痛,流涕最多,受到舆论的称赞。
专案组成员都立了大功,受到嘉奖。宰相裴炎升任侍中,薛元超升任中书令。
薛元超是太子宫左庶子,政务署长,又是专案组成员,没有治罪,还立了功。薛元超手舞足蹈,拜谢皇恩。
经过大清洗,太子李贤被废,其势力被肃清,武天后的权威也牢不可破地树了起来。
11
太子宝座不容一日空悬,东宫不可一日无主。
废了李贤的第二天,公元680年,八月二十三日,武照生的又一个儿子、二十五岁的英王李哲被立为新的皇太子,李哲以前的名字是李显。
同时,从这一天起,唐廷将调露二年改为永隆元年。武照想借改元,驱走这一年来的不祥和晦气。
五年前的上元二年,公元675年,李哲——李显当时的妃子小赵因“不逊”被武照治罪,最终至死。
赵妃是皇家卫队左千牛将军赵瑰的女儿,母亲是李治的小姑妈常乐长公主,亲上加亲,李天皇特别厚待小赵,武天后却因此憎恨不已。
周王妃小赵常常和母亲常乐长公主一起看望李治,安慰身体有恙、意志消沉的皇帝。平素在武照面前自低一级的李治,面对亲人,也可以发怨言了。一个姑母,一个儿媳,私会李治,自然有很多话是对武照不满的,对武照不利的。
武照的情报网在李治周围最是繁密,很快掌握一切。
武照命中官控诉周王妃小赵不守妇德,出言不逊,迅雷不及掩耳地黜掉了皇子妃的职称,禁闭在内侍省——后宫太监办事处。也给李治打了个手足失措。
连给小赵送饭也不准,武天后命令只给她一套炊具,生菜生米,水和木柴,由她自炊自食。
千金小姐不会做饭,有时连火也烧不燃。太监们发现好几天不冒烟,打开门一看,人早已死去,尸身也已腐烂。
武照将周王赵妃定性为“畏罪而死” ,其父赵瑰由定州刺史贬为括州刺史,常乐长公主随着到括州去生活,不准回还。
定州即今河北定州,相对京师较近,括州是今天的浙江丽水,很是荒远。
后来赵瑰又被贬到寿州,后世之安徽寿县。一家人确实再也未能回来。
皇子妃小赵遭难致死,当时其夫周王李显没有悲伤、苦恼和气愤等情绪,甚至好像根本役有发生家庭悲剧似的。
李显——李哲当时出人意表的沉默,如何解释?
臣子对母后的绝对服从?为了避免祸患延及己身?他和赵妃关系不好,因此对赵妃的命运无关痛痒?
李哲不怎么宠爱亲上加亲的小赵,是重要原因。当时周王李显最宠爱的妃妾,是个姓韦的女子。
小韦是长安市区人,父亲韦玄贞此时为普州参军。普州在今之四川安岳。参军乃是参谋。官职很低,也许缺乏做官的才能?但是他家姑娘小韦出落得容貌十分娇美,又善解风情,李哲两年前成为英王时,进入英王府做女官,立刻得到了英王的宠爱。
如今李哲被册立为太子,即选定了小韦为太子妃。
特别选定小韦,太子本身的意愿发生了很大的作用,李天皇和武天后都只是确认了而已。
太子初立,乃系当朝大事,李治平素头晕头痛,竟也好转了,举办个晚会吧。
李治和武照把晚会的地点放在观文殿,参加人员是文武百官和唐廷命妇——有贵族职称封号的妇女。
然后,赐宴。宴会后,任命刘仁轨兼任太子少傅,郝处俊为太子少保,继而盲目扩大东宫干部队伍,不少草包混了进来。
立了李哲为新太子,东宫干部队伍也健全了,武照觉得自己和李治的亲生儿子倍受重视,相比之下,李治另外的那些儿子太遭冷落,恐受朝野非议,于是上表请天皇赦免流放中的皇子李上金、李素节的罪过,恢复他们亲王的爵号。
李上金现为沔州刺史,李素节现为岳州刺史,均系戴罪流放。
沔州,在今之湖北汉川,岳州,在今之湖南北部。
李天皇于是下诏,以李上金为杞王,以李素节为鄱阳王。
李治的身体总是有问题的,御医们用遍了蝙蝠屎夜明砂,视力仍然愈来愈下降。于是,神功术士应运登场,不但各样符咒画呀么画得好,而且,长生不老丹也祭了出来。
服食丹药,可不是一般的事情,有仪式,有禁忌,条条框框老多了。李天皇因命太子李哲代替自己监理政事。
后宫中两个极为著名的少女,上官婉儿和李令月,都成长了,进入妙龄了,武后的内史——私人秘书上官婉儿十七岁,太平公主李令月十六岁。
妙龄,鲜花,早就到了适婚年龄。
出身掖庭的上官婉儿不敢随便要求恋爱结婚,李令月掩藏不住期盼的心态。
数年前,吐蕃蛮邦,粗野无理,要求和亲,要让其老病酋长娶走十二岁的小太平公主李令月,让李令月蒙受了一种拂之难去的晦气。为了消除灾邪,武照和李治安排小太平公主进入“女冠之道” ,成了一个女道士。
李令月想猜,难道因为自己是一名“女冠” ,女道士,所以父母不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不管什么原因,妙龄女子,当嫁不嫁,可把个太平公主李令月空虚和酸楚坏了,憋得难受的时候,直想大叫:“受够了,受够了。”
李令月羡慕民间人家女孩们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皇家这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到了鲜花盛开的年岁,跟街坊邻里、本乡同村的小哥哥自由相好,高粱地,桑树园,都是欢乐的舞台。温暖季节,解脱衣饰,承接施与,幸福之极。哪像皇家宫苑,等着他们安排婚配,急死人了。
李令月聪明灵活,性情开朗,不会因为相思而生病,不会因为抑郁而消瘦,她没有此类问题。
可是一个婚配适龄的女孩子,空旷无系,没着没落,就是想出嫁,怎好意思亲口说出想要一个男人,一个丈夫?
有一天,李令月换下了华丽的道袍,梳了个男人的发型,扎上幞头,来到父母面前。
李天皇和武天后非常惊讶。
在父母的惊讶中,女扮男装的李令月,甩头踢腿地跳起了滑稽的舞蹈,并按照事先彩排,由带来的另个侍女以笛子伴奏,逗得李治和武后都欢喜得笑起来。
武后边笑边问:“你这孩子该不会想当个参军吧?为什么这副模样,又跳个这样的舞蹈?”
李令月故意以毫不在乎的表情说反话道:“如果父皇和母后喜欢这支舞蹈,就赏孩儿个妃子吧!”
哦,哦,哦。李治和武照这才觉悟,两人会意地对视一眼,明白了:小公主长大了,该尽快找个驸马了。
自此,李治,尤其是武照,就把太平公主的婚事挂在心上了。
内史上官婉儿,比李令月还大一岁呢,婚事可以不做考虑,因为她不是自家的女儿,只要她上班就好了。李令月是掌上明珠,金枝玉叶,找个相配之男,可不能掉以轻心,马虎从事。
朝廷事务繁忙,但只要有点空闲时间,夫妻俩就扒拉大臣们家中年龄相当的子弟,扒拉来扒拉去,好像那个都不是很入眼。
皇帝的女儿也总得嫁出去啊。各处物色的结果,是选中了李治的外甥薛绍。
薛绍的母亲,是先皇上李世民的第十六女儿城阳公主,李治的同母二妹,父亲,是从三品光禄卿薛唯之,城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薛绍是家中三个男孩中的老幺。
以血统论之,薛绍作为李天皇的外甥,和太平公主是表兄妹。
薛绍的父母亲均已谢世,长兄薛顗担任监护人。顗,读若“议” 。
太平公主是天皇和天后最宠爱的小女儿,薛顗颇有忧虑。他担心公主恩宠太盛,个性不是他这样的人家能够盛得下的,怕他的薛家承受不起这桩婚姻的走向,暗中祈求将来不要带来什么灾祸才好。
薛顗找到亲族中的长辈,远房叔祖父,户部郎中、民政部官员薛克构商量。
薛克构说:“天子的外甥和公主结婚,历史上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只要一切慎重,就不必过分忧虑。至于你弟弟的未来,俗语说:‘当了驸马还怕没有官做。’但又有谚语说:‘娶妻得个公主,无事抓进官府’,也不要太大意才是。”
薛顗听了长者一番话,遂以恭敬谨慎的态度代小弟弟接受了婚事。
七月五日,太平公主李令月做了新嫁娘。
新娘子的头发梳成凤髻,插着九支镶有七宝的花钿,身穿天蓝色丝绢的嫁衣,上面绣着九只五色翟。又叫“翟衣” 。翟,音若“笛” ,乃是光怪陆离的锦鸡,长尾巴野鸡是也。
十六岁的姑娘,盛装加身之后,连平常看惯美人的侍女,也惊讶得要命。
大唐初叶的习俗,新娘是在太阳降落时出嫁的。
在夜幕之下,沿路两侧都烧起了火堆,照射得如同白昼,。
公主的翟车,金色车身、红色车轮,被沿路的大火照耀得全身反光,宛若茫茫宇宙中航行的宝船。
沿路两侧火堆不断,忙碌的工伕加柴不断,把夜空映照得辉煌美丽,把路两边的大槐树都烤焦了皮。
据说有树龄达三百年的,被火炙烤,实在受不了,后来很多都枯死了。
薛氏宅第大门太小,庞大的翟车无法进入,最后打破墙壁,方才走入院中。
当时,唐廷给皇子的封邑是八百至一千户,公主最多是三百户,在出嫁的时候封给,而且往往是“虚封” ,即名义上有三百五十户,实际要少于此数。惟有太平公主,与众兄弟姐妹不同,她是“实封七百户” 。
历史记载,六年后太平公主的第一宗婚姻毁坏,武照又破例给她的封邑赠加到一千二百户。由此也可看出,李令月受宠的程度。
为了庆祝太平公主下嫁,这天李天皇和武天后宣布了特赦令,大部分囚犯都罪减一等,很多连夜释放,回家跟老婆睡团圆觉了。
薛家的喜宴,酉时开场,戌时结束,即晚上八点钟开始喝喜酒,夜里十点钟大家打着嗝儿祝福新人洞房快乐,随后各自走散。
由于是热天,家中下人为新郎新娘烧好了洗浴的温汤,温汤中还特意投放了各种香料,包括干的大枣、花生和桂子,取意“早生贵子” 。
新人洞房,红烛高照,熏香馥郁。
躺在榻上,新的席子散发出鲜蒲草的味道。
刚刚洗浴的身子,丝绸的披衣,全都光滑无比,一撸即去。
薛绍大李令月几岁,经验当然丰富,抱起小表妹,横着亲,竖着啃。李令月调动柔软的胳膊腿儿,接纳小表哥的龙吟虎啸。
禁脔初尝,情兴激荡。薛绍驾着身子,勤勤恳恳地探索,在春水淋漓的草地上,选择穴位,由浅入深。李令月好似张网捕兽,诱惑,锁定,跑不了啦!
薛绍是有经验的,李令月也观赏过母亲收藏的春宫美术作品,一来二往,圆满相合,三还四至,龙凤呈祥,撑霆裂月,演尽绣帏活剧,翻云覆雨,尽饮人伦酒浆。
双人戏曲,演过几场,不知不觉,天色大亮。
太平公主嫁到薛家,正如薛绍的长兄薛顗当初担心的那样,很快就出现了难题。
当时的豪门贵族,都是大团圆式居住,老少家人,所有的兄弟妯娌,子女晚辈,都住在一起。
当然不是住在一个房间了,各住各的。
太平公主由云端“下降”而来,自然受到仰视。一家之长薛顗带头,人人都对公主恭敬有加,慎重有余。
可是薛顗的妻子萧女士,薛绍的二嫂成女士,都不是贵族出身,李令月看不起她们。
公主毕竟是公主,要和非贵族出身的萧女士、成女士平起平坐,成为妯娌中的第三名,觉得是莫大的耻辱。
可是,刚嫁过来,成为薛家的媳妇,小新嫁娘,有什么奈何?
在形式上,人家是大哥二哥、大嫂二嫂,李令月当然无可奈何,便在回到皇宫娘家的时候,悄悄地向母后诉苦。
武天后上位后,虽然一直在费尽心思想打倒门阀贵族,但听了爱女的糊涂话,愚蠢的母性便发作了。
是啊,我的女儿,金枝玉叶,怎么可以和田舍翁的女儿作妯娌呢?
武照想命令薛家赶走这两个女人,遗弃萧女士、成女士。
可是,武照在调查萧女士、成女士社会关系的时候,有人告诉说,萧女士是隋朝皇帝杨广的皇后萧氏的弟弟的侄孙女,和李唐皇室以前曾有姻亲关系,成女士的祖上也是贵族。再说,薛家三兄弟都是城阳长公主的儿子,城阳长公主怎么可能为儿子娶来身份卑贱的女子为媳妇呢?
武照罢了驱逐萧女士和成女士的想法,劝李令月善而为之。
太平公主不愉快。萧女士、成女士也不愉快。
没有任何错误,却差一点被驱逐,差一点被逼迫离婚,薛家大哥二哥、大嫂二嫂知道这件事后,内心对太平公主的蛮横无理就有计较了。在生活中,他们表现得比以前更小心谨慎了。
12
太子换成了李哲,似乎可靠了,小公主李令月嫁了人,皇帝李治的心情好起来不少,御医秦鸣鹤用针砭放血的奇崛方法治疗,李治头痛逐渐变轻,头晕也有好转,视力恢复,看见人分得清男女了。
武照起初反对秦鸣鹤的放血疗法,差点以“谋杀罪”诛死秦鸣鹤,看到竟然有效,说:“天赐也,天赐也。”
李治病情见轻了,武照认为,再搞个吉祥的大事,譬如嵩山大祭,为李天皇冲冲喜,就更好了。
健康的女人不理解病痛的男人,他需要安静,不能瞎折腾。
其实,武照私心深处的想法是,自己操作封禅嵩山,天后的名望就更大了。借助“封嵩” ,强化自己的执政权威,当然好了。
武照说“封嵩”是大唐吉祥之事,李天皇多年来被武天后整治得驯服,不敢胡乱反对,又因为秦太医给数次放血,放得弱孱孱的,也没有劲头反对。
武照和李治以前曾经封禅泰岱,皇后参与,风光无限。泰山比较远,嵩山距洛阳甚近,东南三箭之处,路程不过三天,便是搀扶着李治去封一封,也不算太难。“封嵩”若成,则所获更大焉。
因此,武照几乎是在强迫病重的李治举办“嵩山大祭” 。
病重的时候,李天皇满心期望“治愈” ,甚至能有所减轻就好。病情好转,症状减轻,以前停服的丹药又想接着服用了,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迫切地需要“续命” ,需要增寿之术,以收长生不老之效。
李治下诏广征诸方道术之士,合炼黄白丹药。
唐廷为李天皇续命,面向社会招聘炼丹工程师、技术员,很快达到一百多人。太医班专门在合璧宫辟出“炼丹办事处” ,简称“炼办” ,烟熏火燎地炼制“九阳神力丸”等丹药。
“炼办”主任刘神威,副主任潘师正、刘道合,不但身怀炼技,而且理论高妙。李治散步走过来,先观赏丹炉之中的火焰,再到办公室跟他们聊天。
李治和神功老道们聊天,非常愉快,对他们的各种丹药深怀信任,一种一种地吞服下去。
后来召进一个“学问道士”叶法善。他看到皇家“化黄金冶丹” ,耗资千万,靡费惊人,尤其是,他知道异术续命的欺骗性,更清楚丹药的毒副作用,乃进奏李治说:“金丹难就,徒费财物,有亏政理,请核其真伪。”
丹药是一般人很难炼成的,不要白白浪费钱财,让人说闲话,应该加以辨察,看看这些道士是不是有真功夫。
李治接受叶法善的建议,让叶法善面试“炼办”的道士们。结果,发现有九十多个骗吃骗喝、骗钱骗财的冒牌货,被撵出宫去。
李治减少了丹药的种类和数量,病情减轻得又快了一些。约百日后,离开合璧宫,回到上阳宫,朝会时又能和武照并肩听政了。
在十月十九日的朝会上,唐廷改封相王李旦为豫王。
时入秋季,气候凉爽,原定十月封嵩山的,推迟到冬季。
天气很好。秋风吹得高天澄澈,一望无垠。
武照站在上阳宫仙居殿最高层的望台上,目送天上的白云悠悠然向东南方向飘动。
那个方向,就是中岳嵩山。
她去年曾下令在嵩山筑建“奉天宫”一处,其离宫原址,是她的母亲杨大奶奶为了增添功德,发愿建造的佛堂。而佛堂更早的身份,是已然毁弃的“嵩阳书院” ,不过,佛堂多年未能完就。
杨老太君仙逝后,武照来到了洛阳,离母亲发愿建造的佛堂近了,母亲却远去了,再也不能复生了,心中万分悲痛,遂在堂址之上,续建“其母旧营” ,为奉天宫,令侄子武三思负责。
武三思,是武士彟长子武元庆的儿子,独生儿子,唤武照“二姑妈” 。
在武照的晚辈中,武三思是比较利索的一个,因此武照封其为梁王,让他去嵩山之麓,代续功德。
奉天宫的地利位置,在今天的河南登封市北,嵩山南面。
武三思扩建奉天宫周边为林苑,在逍遥谷南北各筑一门,南为仙游门,北为寻真门。奉天宫居于其中,形势甚为浩大。
在仙居殿上怅惘一阵,冥冥中武照突然感到嵩山的召唤。
在云天的那一边,海内居中的名岳,仿佛已是重权稳固的象征。等待李治身体康复,这么缓慢,自己何不先到嵩山走一趟呢?即便不举行封祭大礼,朝觐一番不也很好吗?
预祭。对,预祭一番,中岳更会认可、接纳自己的虔诚,指引、保佑自己的前程。
于是,永淳二年,公元683年的十月十五日,武照一早就到李治榻前,嘱咐他在洛阳好好养病,她自己“借最近数日空闲,到嵩山做一做筹备” 。
李治说:“好嘛。丹药减量,反觉轻快,再休养半月二十日,举办中岳大祭,当无大碍。”
早膳毕了,武照即启动车驾,迎着秋风,迎着初升的太阳,向东行进。随行的有戍卫军士,少量近臣,许多中官和侍女。
武天后所乘坐的是驷马安车。四匹马拉着,上面是卧铺,可以安卧的车。
跟着驷马安车的是两辆双马安车,一辆是太平公主李令月的,一辆是皇后内史上官婉儿的。
车队走出宣仁门,向东走进皇城东部洛水北岸的里坊区。
皇城东部,洛水北岸,共有二十九个里坊。宣仁门和东方远处的上东门之间是最宽的一条大道。道北三列,每列六个里坊。每个里坊,南北一里宽,东西二里长,排列了十里长。南边,靠近大道的是六个里坊,第二列是五个,再往南就是洛水了。
十里长街,住的全是高官贵胄,平素朱门紧闭,所以武天后一行,车轮粼粼,马蹄得得,倒也没有居民缺乏礼貌地探头乱看。
出得上东门,继续望东而行。道路两边,偶尔有收完了黄粟的田地,农夫带着儿女在搞小秋收,也有人影在灌木林中采撷野果,有的勤快人家,田地显然已经耘过,准备天冷下来就播种小麦。
野菊花开在路边,野蔷薇带刺的细胳膊举着粉红的花朵,从车轮边划过。
驾车的,骑马的,稳步前行,速度适中。
即便如此,地奔的太监侍女们,时不时还得小跑一截子。若只顾说话,走得慢了,过一会儿就得大跑一阵子。
将近午时,走到白马寺,附近的乡镇干部已经接到懿旨,预备洗漱的清水和吃喝的饭食菜肴,都是上好的肉肉,鸡蛋,炖的蒸的,一应俱全。
享用惯了宫中珍馐的嘴巴,吃上了乡野滋味,只觉得清香爽口,胃口大长。
吃完饭,仰头看。美中不足,是白马寺比较破烂。
武照带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走近了白马寺。
这座寺院,位于大道北侧,山门矮小,香烟冷落。东边远处,塌毁的“释迦舍利塔”隐约可见最底下的两层还在那里蹲着,碎瓦烂砾,铺成小山坡,上面长满野草。它应该是为西晋时期战火所坏的。
李令月问:“此白马寺,位于城东几十里地,如此之远,有何讲究?”
武照笑道:“令月爱女,有时觉得长大,有时非常幼稚。猜一猜,是不是为了清静呀?”
“求取清静,倒是佛家之本。不过,所谓清静,在于守心。心若固守无虞,管他身在闹市?”李令月说,“东都城中,那么多梵寺,还不都有僧人居中静修。白马寺建立于此,不像为了清静。何况大道之侧,车来人往。”
武照指着再往东方远处的大片废墟,说:“看过去。那里是以前的汉魏洛阳城,老去的洛阳城。白马寺是后汉时期的寺院,它是在汉洛阳城脚下的呢。婉儿,你说说,白马寺当年的庄严和神圣吧?”
上官婉儿说:“天后已然讲解透彻。这座白马寺,是佛教到达东土的第一座寺院,堪称‘祖庭’ ,竟然衰败如此,着实让人叹息。民间广传,起建此寺,源于东汉孝明皇帝刘庄的一个梦。”
上官婉儿说自己的历史知识欠缺,愿意和太平公主一起聆听武天后教诲。周围有近臣,也敬仰地要听天后“佛音” 。武照就给众人上课了。
说有一夜,汉明帝刘庄梦中看见一位金人,头上有道白光,在寝殿内来回飘游。待要发语相问,却又飞升空中,径直往西去了。惊醒过来,睁眼一看,残灯尚明,原是一梦。
上朝后,刘庄讲给群臣听,命他们解梦。
群臣均感奇异,但都不敢盲目判断吉兆凶示。
博士傅毅博学多闻,挺身而出,奏答皇上:“臣听说西方天竺有位得道的神,号称佛,全身放射着光芒,能够飞于虚幻中。先帝元狩年间,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击匈奴,曾缴获休屠王供奉的金人十二座,安置在甘泉宫中,焚香致礼。久经战乱,那十二座金人早已不知去向。陛下所梦金人,大概似乎也许好像可能就是佛的幻影吧!”
天竺,是印度的古音称谓,元狩,是西汉武帝刘彻的年号,东汉皇族自认为西汉皇家之后,故而臣子们说起西汉皇帝,都是先帝。休屠,就是“匈奴”的早期译音,或者是傅毅整不大准。甘泉宫是刘彻的离宫,在今天的陕西咸阳,淳化的甘泉山。十二座金人,估计很小,有人装在腰里带走了。
刘庄听得傅博士解梦,甚感愉快。
本朕竟能梦到金佛,这是多么不凡的机缘啊。
刘庄大喜不已,拨出专款,派遣郎中蔡愔和博士秦景,带着博士弟子王遵等十三人,西往天竺,访求佛道。
皇家资金支持,导师带着研究生到印度实习去。
东汉访佛代表团,浩浩荡荡,越过旷无人烟、寸草不生的八百里流沙,攀上寒风驱雁、飞雪千里的茫茫葱岭,继续前行,到了大月氏国。
大月氏国在今天的阿富汗至中亚一带。东土的学术队伍,恰遇正在大月氏宣教的印度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真是要什么来什么,不用去印度了,印度高僧来了。他们还看到了神奇的佛经和佛教老祖释迦牟尼的像。
蔡愔和秦景两个导师喜出望外,盛情相邀,让摄摩腾和竺法兰到东土传教。
传教在宗教领域,乃系功德之事,摄摩腾和竺法兰愉快同意,以白马驮着经卷、佛像,于三年后的刘庄永平十年,即公元67年,汉使梵僧,同返洛阳。
梦中金人的化身来了,刘庄极为礼重,命将来自西域的摄摩腾、竺法兰二位高僧安置在当时的外交部官署——鸿胪寺暂住。
鸿胪寺在洛阳城西,雍门之外三里处,御道北侧。
刘庄并敕令在鸿胪寺西隔壁立塔建寺。寺院是次年建成的,名曰“白马塔寺” ,或曰“白马寺” ,以供德高望重的印度名僧弘扬佛法,储藏他们带来的宝贵经像等物品。
佛教崇尚白色,驮运佛经、佛像,在印度多用白象,在东土多用白马。故而位于东汉洛阳城西的这座佛教第一古刹以“白马寺”名之。
白马寺是印度样式的,按照摄摩腾和竺法兰两位高僧的意见,中心是座四方楼阁式的佛塔,塔顶上具九重相轮,周围建有周廊百间,信徒们绕塔起居或进行礼佛活动。
从此,摄摩腾和竺法兰两位高僧就在白马寺里做住持,学汉语,译佛经。
他们在白马寺翻译了一些佛经,《四十二章经》——佛的四十二段语录,即系其中之一。
别看《四十二章经》简短,在东汉时候,两个初学汉语的外邦和尚,能译成一段一段的汉话,已是相当地不简单啦。
刘庄接见了摄摩腾和竺法兰两位客僧,他们两个大和尚此后一直在洛阳从事佛教传播,圆寂后,就安葬在白马寺的前庭。
武照领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后面跟着近臣、中官和侍女,走进白马寺。
两个状貌贫寒的老僧侍立迎接。
走进山门,左右两边,一边一座比较精致的墓冢,是摄摩腾和竺法兰的安息处。往北有三重殿堂,庄严而又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