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第一章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
01
有唐一朝，始皇李渊，情感放荡，玩到离休，玩到厌倦，不亦乐乎。
二世李世民，大权在握，大眼光大做派，让小老婆武照敬佩不已，奉为政治楷模。
第三世君王李治，觉得自己最窝囊。做皇上、做陛下、做朕，称孤道寡，却带头搞起了一夫一妻制，只有武照一个女眷。哎呀，真他妈窝囊啊。
有史以来，大朝小廷，明君昏主，哪一个不是妻妾无数、睡之不尽，哪有守着一个妇女或者空身睡在大殿的？
李治以前独身睡在弘文馆，似乎还好一点，聊天探讨文艺，有在弘文馆值班的大臣。后来武照整饬了大明宫，让李治住在里面，说是比太极宫地势高，对皇上的身子骨有好处，孤单哪。
身体确实在走下坡，政事越来越多地委任皇后武照了。后勤生活，也就听她的吧，住闲在大明宫。
大明宫又唤蓬莱宫，没有妃嫔，也没有宫女伺候，简直是蓬莱苦修院！
皇后武照可不体谅李治。她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问题，认为把现有的妃嫔制度完全废除才好。
在宫廷里，皇上可以玩弄无数小女子这种制度，在这片大地上千古流传，每个朝代，都蓬勃而又活鲜。唐朝显示圣明，也曾清减宫苑，放逐宫人，但是，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要生出新办法，采办小美女，充实后院。
武照要让李治“清闲” ，改革妃嫔制度。对李治而言早已“有名无实”的那些女眷，干脆，连名称也全部给他改换了。
原先的称谓，以贵妃为首的四妃，以昭仪为首的九缤，以下的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等，职称全部取消。
新职称是这样的：正一品“赞德”二人，正二品“宣仪”四人，正四品“承闺”五人，正五品“承旨”五人，正六品“卫仙”六人，正七品“供奉”八人，正八品“侍栉”二十人，正九品“侍巾”三十人。
如果点名，女人还不算少。但是各种新职称，似乎都成了宫中女官，或者打杂、跑堂的意思，最多为天子做个日常生活支持，根本看不出是奉榻侍寝，与皇帝进行身体实操合作的。
玩弄文字游戏！李治也是个文化人，认一认这些职称吧，跟小美人们的工作挂一挂钩，哪一个是宽衣解带，服务睡觉的？这不等于兜底削除了后宫吗？
武照开导李治说：“沉溺女色，有损身体，为了保护皇上龙体，以求圣寿长远万里，故此设置。”
雉奴啊，玩女人，伤身体，别整日整夜玩她们了。
雉奴，这个小名，从前武照称呼起来，热乎乎的，后面跟着就是身体的结合，如今，听起来就是思想教育，一点温存没有。李治气得咬牙切齿，却无法也无力反驳。
反驳也无用。自从朝廷由武照帮忙治理，到军政大事由武照做主料理，到得今时，前朝后殿都在武照的势力笼罩之下，李皇上腰下的武器早也不敢胡乱调整方向了。
唉！李哲叹息再三，没有招数施展。到弘文馆消闲，跟宰相见院士上官仪聊聊天，或自家读书，做点心理排遣吧？
任见先生劝李治，别胡思乱想了，子女也不少了，已经八男二女了。
早年，糊里糊涂地搞，有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李忠、李孝、李上金、李素节，萧淑妃还生了俩公主。
后来，跟武照结婚，陆陆续续，养育四男：李弘、李贤、李显、李旦。在李弘与李贤之间，还曾有个短命的女儿。
在武照之前，李治可以同时有多名宠爱的妃妾，她们都给他生孩子，噗噜噗噜的，孩子的年岁都很接近，武照上榻之后，就只有她一个人按部就班地生了。
在认识武照前，那真是少年轻狂，随意乱上，认识武照后，这才叫独孤笔法，道德文章。
大唐小太子李弘，打小就聪明，身体却常有病痛，颇像乃父李治。一旦认为自己是对的，就非坚持下去不可，与其父皇李治软懦的个性完全不同，倒和母后武照强烈的性格非常相似。
但是，与母后的豪爽相反，李小太子有点儿神经质，轻微的忧郁症。很小的时候还好点，稍微大起来，消极现象就明显了。
武皇后对“心怀仁慈”的太子，具体的说，是对太子的未来，非常不安。
六皇子李贤，两岁封为潞王，四岁遥授岐州刺史和幽州都督，六岁离开宫中，另立王府。遥授，是本身并不前往任所，但享用封邑的税赋收入。
李贤自幼聪明伶俐，容貌端正，学习成绩亦不亚于哥哥李弘。这个孩子身体健康，动作灵活，和太子不同，李治特别钟爱。
李贤小时候，跑到了李治面前，李治摸着李贤的头，对近臣说：“这个孩子不但已经能读《尚书》 ，也能背诵一些古人诗赋。记忆力很好，读过的书，隔一段时间再考，还是记得很清楚。朕曾朗读《礼记》给他听，他马上就记住了，天资颖悟啊。”
李显，比李贤小一岁，也是个可爱的孩子，初封周王，后改封英王，遗憾的是，略显糊涂，是否可塑之才，武照尚在观察。
小东西李旦，这个时候只有两岁，却已显露出好学的特质。半岁就获封殷王，很快又加封大都督。这是非常特殊的情形，李治和武照的宠爱非常特别。
李治的那些大儿子，李忠，已是庶人，在黔州受苦。李孝，贬在遂州做刺史，也不那么愉快。三皇子李上金，多次贬逐，现在甩到益州了。四皇子李素节，从小好学，相貌俊秀，曾是太子候选人，由于其母萧淑妃运交华盖，又不能消灾免厄，被武照收拾了性命，李素节被抛到河南申州了。
来自武照情报网的消息说，李忠、李孝皆已接近废人，不足为虑，但李上金，李素节，毕竟还是对太子将来的地位和生命有危险的人。
武照做了这些盘算不久，二皇子李孝病亡，被朝廷追赠为益州大都督。对武照而言，妨碍自己的四个皇子，少一个了。
这年是李治接受武照的建议于早春即宣布改元的“麟德”元年，公元664年。
“麟德” ，意思在“麟”不在“德” 。绛州刺史上奏，在该州的介山，百姓报告发现麒麟。
绛州，位于山西西南，临汾盆地边缘，北靠吕梁山，南依峨嵋岭，汾河和浍河穿境而过，在今天的山西介休至新绛一带。
麒麟是传说中的怪兽，集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于一体，口能吐火，声音如雷，但性情温和，长寿无比。
有麒麟出没，必定是祥瑞。过了不久，又有人上奏，在宫苑里看到麒麟的脚印。好几个官员，相互作证。
宫苑中来过麒麟？即便有，那可能是大的马蹄印子，但众人知道武皇后特别喜好祥瑞，想讨好她，坚持说麒麟来过。武照果然非常高兴。真伪不重要，关键在于人心。
前不久麒麟在绛州，没过多少日子即来到宫中，大吉祥啊。武照立刻说服李治改元，李治于是下诏改“龙朔”为“麟德” 。
武照似乎比较迷信。在她心里，一直在生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念头，也深知未来的道路，困难重重，布满荆棘。
既然胸怀奇愿，便特别追求“应天命” ，“顺天意” ，“得天助” ，总想把自己的宏大事业与高远叵测的“天”连在一起。
武照当然也有冷静的理智。正因为理智，她了解人力和理性的局限。如何突破局限？祈求上苍可能是个有效的法子。
总之，在错综复杂的矛盾意识中，武照对超自然的神秘现象，有着强烈的兴趣，给人以神秘的状态和气氛。
武皇后在前朝后宫的形象已经十分坚实，势力已经十分强大。
李治呢，真的不争气，动不动身体欠佳，时不时软绵绵的，头晕，头痛，武照体谅他，不断提示他，放松，休养，召来上官仪等学问家，聊聊文艺，品品香茗，或者，就在新近修葺完竣，庭院美丽如画的大明宫，散散步，吹吹风。
武照心里喜欢洛阳，总想把朝廷弄到洛阳宫。但李治懒得行动，想守在长安。
洛阳多好，不去。硬要住在长安。眼看冬季又要降临，老娘也不舒服呢。
这日午膳后，武照对李治说，太极宫原住处承香殿里有些物品需要打理。带着几个近身侍女，回老宫去了。也没说何时返回。
很是奇怪，两人现在似乎都不愿多交流了。
当初，武照能顺从李治的旨意，甚至有时候屈身忍辱，为了李治的大计，所以李治排除不同意见，立她为皇后。
立为皇后的前几年，武照也算知礼守德，分寸比较得当。可是得志之后，恃势专权，颇出李治意料。
李治除了身体特别不好的时日休息，其余时间还是热心工作的。可是想有所作为，常为武后所牵制，怎能不愤怒呢？
有些物品需要打理？打理什么？旧居老殿即便有什么需要打理的，也不需要她亲身到场参与啊。
李治想到前曾举报宫中“厌胜”情况的老中官王伏胜，急召而来，降旨道：“后宫动静，须予监知。”
王伏胜察言观色一辈子，看到皇上的严肃神情，回禀：“谨遵圣命，万死不辞。”
皇上命令中官监知“后宫动静” ，王伏胜当然知道不是监督太监宫女，而是重要人物，具体地说，就是皇后。
探知皇后离开大明宫，到太极宫去了，王伏胜不敢怠慢，三步并做两步，启动了秘密侦查。
武照带着最贴身的几个侍女，回到前曾久居的承香殿。侍女们手勤脚快地到处打扫、擦洗了，武照左看看，右看看，吩咐侍女：“煮点茶来。”
时在深秋，空气干爽，太极宫从前让人郁结的沉闷消失了。
也只有风清气朗的日子，这个地方能待一阵。
看到内阁里的卧榻，油然想起曾经发生的情事，油然感到趣味和刺激。
比较起来，先皇上雄壮，今皇上浪漫，野男人郭行真，则是个行家。
02
李治什么时候身体变软了？似乎记不清了，但是武照情绪最坏的那个时候，太监巫蛮试探着来解闷儿。
巫蛮本人当然没有本事，但说识得一位神功大师，叫郭行真，精通各种门道，能给人以生命力的补充，使人获得各种各样的满足。
巫蛮复姓巫马，但他声言自家实际姓李，名叫长安，李长安。跟皇家一个姓，名字还等同于京师，不够规矩。
恰好李治去洛阳视察，武照遂让巫蛮把神功大师弄进宫来。
郭行真，面皮红润，身材壮硕，而且，果然身怀异术。武照看到他第一眼便发现他除了没有胡须，跟先皇上李世民颇为相象。
武照不想李治，病病歪歪，她什么时候身体都没有问题，她所期盼的，所要求的，郭行真小心翼翼地，全都揣摸到了。
“鄙人可以给懿主几种丸药。一种药的功能是让懿主安静下来，一种是刺激青春的再生，还有一种……皇后需要的时候……献给皇上。”
郭行真一般推荐他的药，一边试探武照作为女性的动静。
出于皇后的尊严，武照在弄清楚情况后，果断驱逐了郭行真。但是，过了几日，又忍不住心头发痒，在此命巫蛮偷运郭行真进宫医疗。
郭行真先用药粉，后施“手法” ，让皇后变成了一个术士的玩偶。
武照变得柔弱无比，环绕郭行真的肩膀，期望他带动自己的身体漂浮上升。
郭行真不失时机地把体重释放在武照的身上。武照忘乎所以，在喘息和涌动中燃烧，蒸发。
神功大师，花言巧语地倾情诉欲，使皇后摈弃了地位上的尊严、心理上的矛盾和生理上的羞怯，全面开放，迎接外力，在一山又一山的共同游览中，领略持续的欢乐，风光的旖旎。
郭行真说：“神功双修，天下独有，皇后慈悲，效果才如此令人惊喜。”
神秘的灵药，武照曾暗地给李治下过一次，随后的长夜之欢，双方感觉无比深刻，久久难以忘记。
此刻，武照孤独一身坐在太极宫承香殿小阁的榻上，与神功大师阴阳双修的情景仿佛活了起来，让她一阵一阵地难以自抑。
谁让你做皇上的，很长时间不晓得温存？本后纵是把郭大师再弄进来一次又该咋的！
武照是个敢想敢做的主儿，当下即召来巫蛮，问：“不知郭术士是否还在京师。”
巫蛮说：“神功大师，就在宫苑附近。”
和武皇后的偷情，给老郭留下了惊喜的记忆。
偷情之初，还战战兢兢，心怀恐惧，后来武照当他为“自己人” ，荐举他带队替皇上皇后到泰山“封禅” ，别出心裁地替皇上皇后立了一对鸳鸯碑，受到赏赐非常之多。朝廷的赏赐更加推高了他“神功”的名望，成了大师中的贵族。
贵族神功大师郭行真，一直居住在皇城旁边。不离不弃，好处多多。一是借光朝廷，闷头挣大钱，二是测听后宫，期待续淫缘。
武照命巫蛮速召郭行真。巫蛮领命，急步而去。
朝廷搬到大明宫后，太极宫变得冷清了，太监侍女，人数骤减，御林警卫也只在大宫门口布防，小门常日惟插锁不开而已，中官们掌管着钥匙。
承香殿位于太极宫最后面，在内廷的正后方，正北方，巫蛮骑着马出了内廷，再出太极宫，还要向南或者向东，出皇城，去传召郭行真。他需要不少时间。
大明宫位于太极宫北部的龙首原，大明宫的南部和太极宫的北部几乎相连，故而从大明宫到太极宫的后庭，相当之近。巫蛮还没有出皇城，李治部署的侦察兵王伏胜已从太极宫东北部位的小门潜入了。
王伏胜等，没有走玄武门。玄武门——宫城北大门内，发生过政变，李世民由此登上大唐政治舞台，武照做才人时也在这个广场带队表演过马术，表演完毕，皇上接见的时候，设小计悄悄摸过李世民的腹股部，由此让李皇上记住了她的姓名、家世和后宫职称。
玄武门和承香殿太近了，王伏胜有意避开。
玄武门东边的宫门，是安礼门，小心谨慎的王伏胜等也没经过安礼门，走的是再往东，靠近东宫后院的小门。
老中官王伏胜，太知晓长安宫中的地形和宫中的情形了，不仅远远地避开了承香殿，而且和随身小太监议定：秘密任务，比自家脑袋还要重要，无论谁人问话，一律说是到弘文馆为皇上搬运书卷的。
半下午时，巫蛮将神功大师郭行真弄进了宫，王伏胜还不知道。
王伏胜他们认为，武照和郭行真的演出，会在傍晚开始，有分量的好戏在夜里。其实他们估计有误。
郭行真到承香殿的时候，茶茗已经煮成。
一对野鸳鸯，情棍和淫薮，稍微啜饮两口，就开正戏了。
先是慢吟细唱，继而，一轮一轮地，上等级，上档次，上规模，上阵势，把个安宁的软榻演绎成了疯狂的战场。
郭行真和以往大不相同了。起初，和皇后偷欢，恐惧得很，试试探探，之后，受到许可，武照主动发挥，敢于布阵陷敌，但老郭却没有酣畅淋漓过。
毕竟，以前简直是提着头颅在干。
倒不是说，关系发展到今日，不再提着头颅作战了。
皇后不是民妇，机会太少，时光太短小，总不似那些京师贵妇，夫君外任或服军役，机会宽敞，绝无干扰，整夜挥霍，尽意尽兴。
郭行真玩过了几个手段，就已节制不得，攒聚火力，放胆冲杀。
武照以守为攻，陷敌大将，纵情合围，奋力全歼。
然后，两人款款谢幕，回身饮茶。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武照轻声问道：“是否携带的有仙药？”
郭行真惊喜不置，赶紧回道：“随时随地带在身上。”
王伏胜和他的几个贴身小太监悄悄密密地开始了侦查工作，所幸承香殿后是一片灌木林子。知道郭行真已经进来了。他们饶了几个弯，猫到了后窗下，估算下午时分，可能进行“厌胜”做法，谁知道是吃茶，服药。吃茶、服药之后，就开始了“阴阳双修”……
证据确凿，事不宜迟。王伏胜带着小太监飞跑去禀告皇上。
李治听得王伏胜密禀，立马命卫戍郎将前往搜查，若有“厌胜”之物，务必查明诅咒对象，必将严惩不贷。
有些事情，好就好在时间上，坏也坏在时间上。
李治的人马若在郭行真告辞之前搜查到位，或可获得真凭实据。武照若没有及时命郭行真出宫，就会将偷欢把柄送到李治手里。
警卫部队的官吏，以治安检查的名义搜索承香殿，依武照的脾气，她肯定会发火，斥退。今天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出于主动洗刷清白的心态吧，竟然让他们搜索了一遍。搜索自然无有获得。
李治是相信王伏胜的，王伏胜告发后宫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除了“厌胜” ，不可告人的事情她肯定也是做得出来的。
不想硬查，不想外扬，不等于本朕心中没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翌日上午，李治秘密召来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大臣上官仪，一五一十地转述了王伏胜所举报武照后宫违规之事。
李治和上官仪是长期以来的文化聊友。上官仪又是宰相，李治自然把他引为近臣，毫无顾忌地表示了自己对武照的厌烦之意：前朝的政务，都由她说了算，后宫的美人儿，皇帝不能沾。
上官仪真是个学究，恃才傲物却又心地单纯，他没想李治是在情绪头上，也没想俗话说的“宁拆十座庙，不坏一门婚” ，不假思索、不计后果地进言：“皇后专权自恣，朝野皆知，天下共怨。以臣之见，陛下莫不如废黜之，以安人心，以保社稷。”
上官仪读书多，实际经验少，又死守传统，对女人参政，牝鸡司晨非常抵触，对怎样处理家庭关系，尤其是怎样处理皇帝家庭的关系缺乏理解，不知道在皇帝和皇后发生矛盾的时候如何表态，且文人通病，觉得自己什么都懂，非常轻率地就建议人家“废后”了。
李治此时此即，确实认为自己在朝政和生活诸方面都被架空，心中正憋着对武照的怨气，史籍记载说“上欲有所为，动为后所制，不胜其忿” ，在这个紧要关头，不仅缺少了武照遇事的周密筹划，反而找来了上官仪这么一个不知轻重的高参，火被激起来了，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前景黯淡，确实到了必须废除武照的时候了，即命上官仪起草废后的诏令。
将近午时，武皇后的“克格勃”情报网，及时出现了应对反应，武后接到禀报说：“皇上要废黜皇后了，皇后快，快，快！”
李皇上要废黜武皇后，事出突然。事出突然也是实打实的，天子无戏言。
这件事情太严重了，武照遇到了空前的灾难。假若被废，满腹大志化为泡影，而且，能否顺利地活下去都很难说，前废皇后小王和淑妃小萧是她武照整死了，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大难临头，命悬一线。一旦诏书颁布，武照从此玩完。
武照有可能化解这场命运危机吗？关键时刻，后宫情报网救了她。
最初设立的情报网，仅是对付王皇后和萧淑妃身边的人。多年经营，尤其是随着皇后职称争夺大战的升级，网络逐步扩大，在李治身边也安插了人手，外地的亲王身边也同样。
这边，李治命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那边，情报网的武照中心即收到了消息。
历史资料记载，有人“奔告于后” ，太监和侍女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后宫，向武皇后报警：出大事了，皇后快，快，快！
面对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武照没有犹豫半分半秒，夺门而出，大步飞跑，风风火火地卷到李治面前。
武照神速而来，犹如从天而降，而且气势汹汹，本来有点心虚胆怯的李治给吓傻了。
武照打眼便看到案子上摊着墨痕未干的废后诏书草稿，“皇后专恣，海内不兴”云云昭然在目。一把抓过来，匆匆看过一遍内容，撕个粉碎，摔在地上。即便毁弃，仍不解恨，以脚上去，拼命践踏。
当武照怒目转向李治时，李治的脸色已经苍白，浑身颤抖，如同筛糠，双脚也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不知道他在践踏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快快解释清楚！”
武照瞪大眼睛，放射凶光，因愤怒而颤抖的红唇，几乎要喷出火焰，整个儿成了一头咆哮发威的母老虎。
李治几乎要缩成一团，头脑低垂，一个字词也说不出来。
03
武照和李治，是十几年的夫妻了。对李治的性格，武照拿捏得准准的。
她知道，这个雉奴，多情而又懦弱，对付起来，软硬兼施，易如反掌。
武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和李治多年的感情，历数自己为家庭作出的贡献，然后是为朝廷的无私付出。
“陛下您想一想，自从臣妾重新回宫，精心服侍陛下，母仪后宫之后，平靖国舅之乱，陛下龙体欠安，臣妾一心一意，辅佐处理朝政，不眠不休，不敢丝毫懈怠。一心只为陛下，下场竟然如此，实在令人寒心。臣妾到底犯了什么罪？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请马上解释明白，说道清楚！”
武照先是回忆过往，以情感化，后则声色俱厉，一边跺脚，一边逼近，质问李治。如果对方不是大唐天子，仅为一般家庭妇男，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
经武照这么一搅和，昏头昏脑的李治，连自己为什么要废掉她都不知道了。
李治和武照，偷情于先皇上李世民在世的时候，之后，武照由于是前皇帝李世民的榻上女子，被送到感业寺为尼姑。李治偷偷跑到感业寺，几度暗欢。
借助王皇后的愚蠢，由王皇后接武照回到后宫。后来武照除掉王皇后和萧淑妃两个“障碍” ，成为皇后，长久的夫妻生活，毕竟有深厚的感情。李治浪漫文艺，心中柔软，忽然间，勾起了许多不忍。
而且，多年来，家事朝务，李治依赖武照惯了，早也变成“妻管严”了。
面对点着鼻子的质问，李治害怕了，低头不语。
武照明白，李治已经动摇，所以接下来的对策至关重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将政敌置于死地。她渐渐止住了自己的哭声，沉吟片刻，说道：“陛下圣明。这一切不是陛下的错。是不是奸佞小人越过人臣界限，插手皇家私事？”
武照的询问加诱导，一箭双雕，暗藏重重杀机。
李治挺不住了，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上官仪忽悠了？便本能地推卸责任，结结巴巴地吐出了一句话：“初无此心，皆上官仪所教也。朕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错。”
本来没有这个意思，都是上官仪指导的。本朕头脑发昏，差点弄成了冤案。
哇靠！俗话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李治这个窝囊废，仅是窝囊倒也罢了，关键时刻顺手拿别人来当替罪羊，实在有点卑鄙无耻。
但，设若历史的真相，是上官仪确实给李治提出了废后的谏言，而非仅仅奉命起草诏书，那李治就不算全盘诬陷栽赃，毕竟他上官仪有责任了。
客观地看，李治与武照，性格一弱一强，且是阴阳相反的，也算世上绝配。没有懦弱的李治，也无法成就刚强的武照。
既然皇帝把重量推给了上官仪，上官仪就得承担，就得大祸临头。
在武照的授意下，另一宰相许敬宗上奏，称上官仪、王伏胜和废太子李忠结成反朝廷集团，阴谋篡权谋位，颠覆大唐。上官仪、王伏胜均曾侍奉过废太子李忠，三人早年形成小帮派，后来联系未断，一见条件适宜，即谋逆作乱，按大唐律，均应处斩。
这不是武照的一箭双雕，这已经是一箭数雕了，把现行反武派、怀疑反武派、曾经反武而今胆怯退缩的，全都穿成了一串。除掉上官仪，废太子李忠的威胁也可以顺便趁机解除，王伏胜，早就受到武照怀疑了。
五十六岁的上官仪和他儿子上官庭芝被捕入狱，很快，十二月十三日，父子俩被处死，家财被查抄没收，女眷被没入后宫成为奴脾。老中官王伏胜也陪着死了。时在麟德元年，公元664年。
在上官家被没入掖庭的队伍中，一个少妇怀抱着一个女婴走在最后边。这个女人是上官仪的儿媳小郑女士，怀中所抱，是她的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上官婉儿。
随即，武照逼着李治株连治罪：声称废太子李忠与上官仪结谋，赐其自尽于流放所。
勉强在黑暗中活着的虚弱青年李忠，长期受着死亡的折磨，对“死”早已麻木，大限降临，坦然地接受了“赐死”的敕命，平静而安详地自缢了。
另外一些武照认为跟上官仪有关系、有来往，应该治罪的朝臣，右相刘祥道，左肃机郑钦泰等，也都受到了株连。免职，贬谪，或者流放。
一场关乎武照的危机，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武皇后回头看一下，险胜啊。尽管涉险过关，一箭数雕还是做到了。
进一步细想，武照难免担忧。原以为达到了一个女人荣耀的顶点，做稳了皇后，事实上这个尊贵的身份仍然不能够带来足够的保障。甚至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如何做，才能让自己的地位和生命保障有力，坚不可摧呢？
按照一般人的心理，既然天子佬儿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那就讨好他呗。皇帝不喜欢皇后参政，那就退回后宫，安分守己，吃香的穿软的，得了。
武照不是一般人。退缩，不是武照的性格，放弃已经掌握的权力，更不是武照的作风。
武照仔细分析李皇帝和上官宰相图谋废后未遂事件，认为，她和李治之间，有时候是有一些紧张，但那是生活中的正常现象。谁家勺子不碰锅，谁家舌头不打牙？谁家过日子久了不厌烦，谁家夫妻睡得多了不麻木无趣？
实际上，李治还是信任她的。那么，如此危险的未遂事件，不怪皇帝，那怪宰相吗？是不是宰相有问题啊？
宰相受的是“礼教” ，礼仪教育，千年百载的儒家奴才思想，即是绝对等级意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高下势同天壤。一个女人干政，满脑瓜儒教糨糊的学究岂能认可，岂能满意？
可是，宰相再不认可，再不满意，要是没有皇帝的支持，宰相能够推翻皇后吗？绝不可能。
问题既不在皇帝，又不在宰相，那它在哪儿？
思前想后，武照认为，问题在于皇帝和宰相的相互交往——李治爱和上官仪聊天，聊着聊着，就出问题了。
皇帝的权威，加上宰相的不满，几于酿成大祸，把她从皇后这个位置上掀下去。
找到病源，就要对症治疗。必须制止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单独联系，更加严密地控制李治。
怎么控制他呢？先谈谈话再说。
武照找李治了。推心置腹。首先夸奖李治，你是个好皇帝，朝野治理得井井有条，大臣们听话，庶民百姓们敬仰。但是，你有一个弱点，就是耳根子软，心眼子活，容易听从别人撺掇，拿不定主意。
你哪里是真的想废掉我呀。你从心里是舍不得废掉我的。但是，上官仪在你耳朵边一调唆，你就把握不住大局，差一点就要废掉我了。
如果真的废掉我，你会造成多大的失误啊？敢不敢想？不敢想啊！
为了惩前毖后，杜绝此类失误再次发生，往后我陪着你一起上朝。文武百官，无论是对你进忠言还是进谗言，我都帮你分析分析，这样，你就不会鲁莽，不会再办傻事了。
武照借机提出了和李治共同临朝听政的要求。
刚刚过去的“废后未遂”大事件，让李治的心里充满悔恨和不安，正不知怎么向老婆大人赔罪才好，武照一出此议，他立刻予以赞同，点头称善。
性格软懦的李皇上，这些年治朝理政不能自主，基本上在依赖老婆、姐姐加高参的武皇后，无法想象离开武照该怎么办。因而他同意武照一起主持朝政的建议，几乎等于自然而然，没有磕绊。
史籍记载：“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杀生，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
从此以后，李皇上每逢临廷治事，武皇后都在后边，垂帘听政，政事无论大小，她都要参与意见。
李治身体弱于武照，心理上依赖武照，天下大权，渐渐地不由自主便全归于武照了，官员升降生杀，取决于她一句话，皇上变成了无所事事的清闲人物，对待群臣朝拜和表章奏议，一般只是随着皇后的意愿，点头而已。
历史记载难免有点夸张，但朝廷、皇上和百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俱在武照的掌握之中，却是事实。
帝、后，共同临朝掌政，朝廷内外，皆誉之为“二圣” 。
皇后垂帘听政，在这片奇葩的土地上，有史以来并不鲜见。但那些情形在其他朝代的发生，多是皇上年龄太小，或者太老，再或智商有碍。年富力强的李治，竟然允许皇后武照垂帘听政而不脸红，确乎宝贝之至。
皇上同意皇后公然走出后宫，垂帘听政，也表明李治在向天下臣民宣布大唐在意识形态上的跨越：皇后参政议政，“女男”相向操作，于大唐社稷有利。
武照的“女权主义”大旗，名正言顺地扛了起来，迎风招展。
如今，大臣职位再高也无法再和皇帝谋划对她不利的行为了。总是坐在翠帘后面，虎视眈眈，谁还敢再对皇帝说一句“皇后专恣，不如废之”呢？
再是，武照的政治经验、统治水平、朝政决断能力和社稷威望名声等，逐日野蛮增长，渐而不容小觑，官僚们也习惯于对一个女人俯首称臣了。
李皇上临朝治事，武皇后垂帘听政，群臣朝拜和表章奏议，武照参与，官员升迁降黜，武照决定，李治觉得轻松愉快，清闲安逸了。
武照说：“你看看，这样多好，你净享福了。原先在那里犯犟，犟不出什么名堂，还把你累得不轻，气个不止，何苦呢你！是不是？”
李治连说：“是，是，就是，甚是。”
大明宫后面清静的蓬莱殿，以前武照觉得万分寂寞，和李治高高兴兴地相处，感到温暖适意，男女之间的榻上情趣，也找回来了。
这日，武照早早地便命侍女煮茶。
当班的两个侍女，乃系武照心腹中之心腹，郭行真第一次奉献神药，武照曾让她俩代服。代服之后，过两刻时辰，来给武照汇报感觉。
“皇后，很怪，很怪……服下之后不久，心慌慌的，想让谁抱在怀里，身体痒痒的，想让谁用力地揉搓……”
武照当时已然看出两个侍女的奇妙反应：身体微颤，双颊赤红，眼睛水汪汪的放出极度期望的光焰……
郭行真没有诈骗，他的药粉，确实是激起女性欲望的宝物。
武照又一次往李治的茶盏中预置了神药。以前，给他用过一次，神效异常。
武照自己的茶盏中也放了些许，当然自己的是另一种，女用的。
品饮着香茗，欣赏着后窗外的风景。武照问李治，半远不近的那个地方，像不像当年李治跟随父皇征讨高句丽出征前夕，和武照两人躲在里面追求欢乐的那兜树丛？
李治说，像。那时候根本没想到恐惧，没想到树丛藏不藏得住人影，就扳着小树实操起来。
说不定有太监看到呢。只不过那些太监不敢吱声，不敢去父皇李世民跟前多话罢了。
武照说，太监身体被改造过了，没有什么奢望，只爱看，把景象看到他们眼目中就够了，宫中各种各样的事物，他们看多了，一般谨小慎微不乱说话。倒是侍女们，在寝榻周围，看到人伦大雅之事，心痒难耐，难免生出是非来。幸好那日朝廷整军待发，宫中整肃得极其安静，得意了个少年雉奴。
武照说着忍不住拉过李治的肩头，慈爱地抚弄起来。是不是，得意了？
李治呵呵笑着，乐得接受。一对老情人，陷于美妙刺激的回忆之中。不仅回忆宫苑中偷情，先皇上寝宫卫生间纵欢，继而回忆感业寺中摸鸡盗狗，调枪弄棒，竟然把个李治激动得雄赳赳气昂昂，势欲跨过辽河，直捣平壤。
李治豪情满怀地说：“每思及高句丽与百济子民，尚在水深火热之中，盼望解放，即夜不成眠。为朕一任，必欲亲征，平靖其地，方可释念。”
武照紧紧抱着李治，鼓励说：“陛下奇志在胸，社稷必得大惠。”
两个心腹侍女进来添茶。
武照忽生奇思妙想，欲伺候李治快活个透顶，命二侍女收拾软榻，且帮助李治和她宽衣解带，说：“榻前榻后，未劳动过汝等。陛下久未驾临，积蓄深厚，汝二人今日且于榻侧侍应吧。”
04
春日降临，武皇后提出，到东都洛阳办公。洛阳已然经过全面修葺增建，气派不亚于长安。
还有个很重要的理由：李治让武皇后又一次怀上了龙胎。为了这个未来的皇子或公主的健康成长，应当到轻松愉快的所在去生活。
武照十分认真，建议朝廷机构一律跟着，相关大臣一律随行，机要文件一律带上。像是正正经经搬大家干大事，李治遂予同意。
到洛阳东都毕竟有个适应过程，太子李弘暂且留在长安，其他皇子全去。还有亲近的太监宫女，都去。
紧锣密鼓地准备。很快，麟德二年亦即公元665年三月，圣上圣后的车驾起离长安，浩浩荡荡，东赴八百五十里外的新都，三月二十八日，到达洛阳。
负责洛阳新都建设的指挥长韦弘机，代理洛阳长官狄仁杰等大臣隆重远迎到三乡驿站，今天洛阳西南的宜阳三乡镇。
洛阳宫已经新生，隋朝时期的乾阳殿重建了，新名称乾元殿，是正殿，往后李皇上和武皇后升朝，就在这里了。高度一百七十尺，南北宽一百七十五尺，东西长三百四十五尺，雄伟壮观。
韦弘机专门为皇上皇后建设的生活别宫“上阳宫”，尤其漂亮。
洛阳皇城和宫城西侧，山秀水丰，气脉浑厚。堪舆高士、风水大家，无不赞誉此地为“金玉三角” 、“紫光宝城” 。
城西的主要水流瀔水到达洛阳城之前一分为三，流向南边的洛水，就在这瀔水三道支流之间，建起了上阳宫。
方位在洛阳皇城西南的上阳宫，北接宣辉门，东临右掖门，往北连接禁苑，向南眺望洛水。第一道大殿就叫观风殿。
武照和李治登临观风殿，骋目南望，洛水风光尽揽怀中。
观风殿往北往上，依次是麟趾、凤翼、馨香、芬芳诸殿，馨香、芬芳两殿回廊相连，令人惊喜的是：周围花圃中牡丹正开，热烈，多彩。
武照站在牡丹从中，硕大的红朵映着脸蛋，颜色红润。
李治悄悄地笑道：“仿佛好像，年轻了十岁耶。”
“龙种在怀，心情自在，且能吃能喝，自然颇有光彩。”武照忽然有点羞赧地挽住李治的胳膊说，“多亏雉奴，一则能干，二则……”
她没说完，停了。李治在听呢，见她刹了车，追问：“二则，什么？”
“二则，听话。”武照嘻嘻地笑了，更紧地挽住李治，“治朝理政，商议进行；榻上事务，也颇顺从。惟个别春宵，一意孤行，携带臣妾，欲罢不能。”
李治故意道：“御驾亲征，能不勇猛！”
上阳宫苑的最后最高处，是仙居殿。以后他们就住在这里了，生活所需已经齐备，太监侍女，队伍庞大，膳房餐厅，高档大气，寝阁新榻，浪漫多情。
洛阳宝地上阳宫仙居殿，在今天的洛阳市西工区九都中路二十六号院，其余殿堂，在其以南地方，横跨九都路，延伸向洛河附近。
九都中路二十六号院往南，系上阳宫所在，洛阳的多种史志均有记载。
年代最近的《洛阳市西工区志》1986—2000年卷第486页第三十一章《文物古迹》又一次载明：“上阳宫遗址：位于皇城西南隅，今九都中路二十六号及其以南。上阳宫作为李治与照时期重要的宫廷政治活动场所，素以建筑奢华、风景秀丽著称，被誉为‘人间仙境’ 。已出土遗物主要有筒瓦、板瓦、瓦当、垂兽、鸱尾、铺地砖等。”
九都中路二十六号院二门——任见先生几十年之家居，知悉踞有上阳宫大上房之位置，也算很有历史缘份了。
北面的瀔水仍在东流——今天叫中州渠。
南面的洛河，昼夜不舍，缓缓东去。
位于洛阳西苑西部的宿羽宫，适于春秋季节风光游赏。位于洛水之南的高山宫，适于酷夏季节避暑之用。两座离宫均已造就，虚位待主。
李治为父皇献愿的伊阙西山奉先寺巨龛，仍在隆重而认真地凿刻中。真慢啊！
李治和武照在洛阳乾元殿处理的第一桩军务，是命令西州都督崔知辩、左武卫将军曹继叔领兵援救于阗——吐蕃正在侵扰于阗。
于阗是今之新疆塔里木盆地南缘一个古老部落，领地包括今天的和田、皮山、墨玉、洛浦、策勒、于田、民丰等县市，首府在和田。
几个月前，吐蕃请求大唐调停他们与吐浑的关系，且请求吐浑推出一些占领地给他们做牧场，遭到李治言辞拒绝，吃了钉子，遂勾结疏勒，侵犯大唐边地了。
李治和武照在洛阳乾元殿处理的第一桩政务，是五月二十日颁行秘阁郎中李淳风增删原有的《皇极历》而成的《麟德历》 ，据介绍，推算疏误甚少。
大唐《麟德历》六月三十日，武照又一次珠玉临盆，在上阳宫产女一名。
这个公主，宝名“令月” ，获封“太平” 。
起居郎没有记载公主的名字，但崇文馆学士崔融做有一篇《代皇太子上食表》 ，其中有句：“伏见臣妹太平公主李令月嘉辰，降嫔公族。”系太子述说公主小妹出嫁的事，凿凿无误。
比这个女儿大三岁的小皇子，叫李旦，字旭轮，是“日”的意思，比小皇子小三岁的小女儿，叫“月” ，合起来就是“明” ，“照耀”的意思，也就是他们母亲的名字。不得不说，李治和武照，有点文化水儿哟。
生了一个“日” ，又生了一个“月” ，皇后厉害吧？
七月流火，火星飞驰，若在其他地方，肯定热得发飙，但上阳宫地脉吉祥，仙居殿清风送爽，李治和武照在这里召聚百官宴饮，为小女儿庆贺满月，不觉得怎么热。
丝竹舞蹈之中，众臣轮番祝贺。
无功得饮，有缘宴乐，言语欢畅，其乐几何？
太平公主的满月宴，在上阳宫举办。李皇上和武皇后的日常工作，二圣临朝，当然在洛阳宫乾元殿或徽猷殿了。
武照在洛阳，比之在长安，更加放得开，威信也上涨很快，在文武百官面前确立了和李治并尊的地位。
四月初八日，回到京师长安，李治和武照稍作休息，即拜谒太庙，向列祖列宗禀报封禅事宜。
小小的太平公主李令月，常由宫女们带着，到外祖母荣国夫人杨老奶奶的休祥坊宅邸玩耍。杨老奶奶非常喜欢小外孙女，小太平聪明、可爱，把她抱在怀里逗弄时，老杨女士恍惚觉得幼时的女儿重现了，疼爱得没法说。
因此，三岁之前的小太平公主几乎天天要去外祖母那里。
太平公主要“去看姥姥” ，侍候公主的女性都在心底里高兴。为什么？杨奶奶宅邸中有个偏院，住的是武照姐姐武顺的美貌儿子武敏之。武敏之本姓“贺兰” ，武照为了让他继承父亲武士彟的爵位，改姓武了。
武敏之浪漫成性，或者说，流氓成性，后宫的侍女们喜欢。小公主到外祖母宅邸去，她们可以和武敏之玩乐。
因而别说太平公主喜欢“去看姥姥” ，即便太平公主哪天忘记了，侍女们也会唆使年幼的主人“去看姥姥” ，她们好趁便去“就”武敏之。
在禁绝男性的皇家后宫，女性承受着肉体需要虚空和心理苦闷难解的双倍压力。在后宫底层，想得到惟一的男性——皇上的宠爱，比上天摘月亮还无望。而武敏之这个“官人” ，特别喜欢“搓巴”女性，后宫这些久旱的禾苗尤其招他乐意，侍女们也知道，招惹别的男人是死罪，但武敏之不同，靠山太大了。
于是，到了杨老奶奶宅邸中，侍女们把太平公主交给老太太，便暗地里到武敏之的住所，和他偷情盗欢。
侍女们若想一个人占有这位美貌的花花公子，享受神仙般的待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她们之间订立了严格的不成文的密约，雨露均沾，互不拆台，或友好合作，你我照应，平等地享受青春之乐。
有些侍女，曾在夜间侍奉于皇上皇后的榻侧，情潮泛滥，暗地里拥有了武敏之这个男人，冒险精神冲天而生，管他明日什么结局，今日也要疯狂至死。
武敏之正得其所，榻上，案上，胡凳上，阶下，牖下，树荫下，欢笑戏谑，摸趴滚打，罪孽的武器，磨光，上膛，对阵的敌军，呼喊，投降。
武敏之这个流氓，玩弄那些宫女们犹嫌不够，据说，时不时地还把有效的太平公主李令月抱膝盖上，不放下来。
武敏之当然瞒不过武照的情报网。
活跃的密探们，耐心地搜罗，及时地汇报，不久之后，武照就知道了休祥坊宅邸里在演出丰富的黄色戏曲。
武照恼怒极了，召来武敏之，严加训斥，严厉警告。又不着痕迹地全部更换了小太平公主的侍女，把那些犯了淫贱之罪的侍女送到囚禁女犯的地方去服劳役。
从此以后，武照每次看到武敏之，眼中都发射出几丝严厉的光线。武敏之也吓得不轻，表面上很是收敛了。
数年后，杨大奶奶过世，武照没有考虑父亲武士彟在天之灵的意见，将母亲葬在了外公杨达的陵墓之侧。
太子李弘，是武照在感业寺怀孕后来出生于后宫的孩子，曾经非常可爱，长大后却变得比较执拗，情绪神经质，身子也有点病弱。
东宫有大量的侍妾和成群的婢女，整天或花枝招展，或脉脉含情，也有想方设法挑逗男主人的，都受到肯定，李弘至今好像没有宠爱过一个。镇日浸淫于四书五经之中，官吏们也都夸赞他的学问和胸怀，把他整得不近女色了。
武照和李治着急。人伦大常之事，不着急不行啊。
千挑百选，以司卫少卿、朝廷军械供应部副部长杨思俭的女儿为太子李弘的妃子。很快，也定下了大婚的日期。
小杨的妩媚俊俏，传到了青年权贵武敏之耳朵里。
武敏之经过姨妈武照敲打之后，有所收敛，可不多久便旧态复萌，老调重弹，声色无羁了。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病弱的表弟李弘，认为把小杨这样一个美女给李弘，是浪费资源和摧残花朵，高档美人儿应该属于自己。
武敏之以金钱开路，收买了小杨的奶妈，先是让奶妈不停地在小杨耳朵边下毛毛雨，后则由奶妈从中联络，热心服务，让武敏之潜入杨小姐的闺房。
武敏之英俊多情，玩弄女孩儿本是老手。杨小姐情窦初开，不能自禁，忘了自己已是准太子妃身份，先脱履，后解带，再宽衣，投入武敏之的怀抱，陶醉在如梦如幻的情爱里，浪漫风流享不了。
武照的“克格勃”网络，疏而不漏。及时获知武敏之私通太子妃的一级情报，再也无法容忍武敏之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了。
够了，够了，够了。武照立刻让李治下诏，废了武敏之的武姓，恢复他原有的贺兰氏，撤销一切爵号和职务，装在栅栏繁密的囚车中，贬窜于荒僻的岭南雷州。跟其有过交往的朝廷官员的京兆官员，全都流放岭南。
杨思俭得知奶娘教唆女儿犯下了私通之罪，恼羞成怒，处死奶娘，命女儿自尽了。
幸好太子李弘对这门亲事不感兴趣，否则不知又要生出几多悲情。
武敏之复又被改成贺兰敏之，被铁链捆绑着，头发披散着，押送岭南。押到韶州——今天的广东曲江，押送的警察实在不想再走了，就用马缰绳拴住他脖子，挂在路边的树上，将其勒死后回洛阳复命，说送到雷州了。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李治在洛阳处理东部高句丽和新罗过的战事，远程指挥大将军刘仁轨在七重城——朝鲜半岛的积城，三仗三捷。新罗王金法敏跟着班师的刘仁轨到洛阳请罪，进贡。
李治接受了贡物，赦免了新罗，恢复了新罗王金法敏的官职和爵位。
李皇帝在东都洛阳施政，武皇后在京师长安树威。
二月半，天气寒。关中和长安，在秦岭地槽褶皱带上，连着华北地台，一边巍峨峻峭、群峰竞秀，一边坦荡舒展、平畴沃野。北原来风，南山阻挡，因而冬季气温低，少雨雪，植物干枯，无有气色。
这日天降瑞雪，漫天皆白，雪停后，银装素戴，分外清爽。
武照收朝后，十分高兴地在殿中饮酒。大臣拥护，施政顺畅，威望日隆，自然快慰。陪着武天后饮酒的，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